遥想当年,他还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皇子,母妃过早的离去,身旁又没有可依仗的表亲。他只想远离权利的斗争,做个云淡风轻的闲人,可偏偏就是最无辜的人也逃不开是非的漩涡。偶然间他救了命悬一线的她,三个多月的悉心照料,竟让他发现了他以前不敢想的能读懂他心事的人,这样说成是知己也不为过吧。然而,终究是他福缘稀薄,心之所求从来不会长久。她的心始终不在这里,正如她所说,迟早是要分离的又何必牵肠挂肚。但是,当她真的离去了,他又怎能假装无动于衷。
果然还是自己命定如此,只能叹一声可遇而不可求。可是多少年过去了,他原本认定此生不可再见的人,居然就和自己住在同一座城里,他如何不欣喜。不过欣喜之后,他却如坠冰窖。她为何要离去,是因为不惜荣华只想过平淡的日子,还是早已私定终身只想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她的有情人在哪,她又如何在一个喧嚣浮沉之地做了八年的管家,这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她。
她本身就是个迷,或者说是迷里的一环,正如她的言语不清、心境不定。他所忧伤的是自己即无法与她分享同一个谜团,亦不是能和她紧紧相连的谜团中的一环。当见到她的那一刹,他有种悲凉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她。过去的她虽然面容毁损,但只是个略显凄楚憔悴的女子,而如今,却是面容粗鄙俗不可耐的妇人。她是为了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是为了某件事还是某个人?
王金贵似乎是放弃了,她叹道:“民妇不过是沧海一粟,想不到皇上竟还记得。只是皇上现在已贵为九五之尊,天下之大莫不是皇上的,而民妇仅是个小小的仆人,又有什么能为皇上做的呢?”
他想说他要的不是知恩图报。“朕想要的会一步步争取,你能不能为朕做什么就要看你的心。”
“滕国的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民妇的心就如同初雪般纯净。”如果她有选择,她绝不会想再见到这个最有可能猜穿她谎言的人。
他想说他要的不是冷若冰霜。“朕需要的是你的聪明才智,而你所做的会为你证明。”
如果说当初不知道他的心意,那是骗人的。但他若只是一时的情意,在见到她的时候也应该淡去了,而他却全然不是如此态度,分明是为了其它目的而来,她才知时间真的会叫一个人改变。
皇帝一挥手请她入坐,道:“想必你也知道厉害,朕就不和你兜圈。听说你在平安侯府掌事足有八年,手握重权知道的一定不会少。历来新主登基权利更迭都是历史的必然,朕刚好需要像你这样的帮手。”
他是想要自己做他的暗线?王金贵思揣,殷陌栖是先帝的宠臣,智败靖北王才得以保住邵氏的江山,不过功高盖主,始终都是个祸患。新主一旦羽翼丰满迟早是要收回大权,杀一儆百以立声威,皇室从来都是这般无情。“陛下的眼睛恐怕早已遍布千里,还需要一个可有可无的民妇?”
“朕的眼睛虽然看的远,却看不到人的心。你虽然无法代朕走千里,却可以为朕读懂平安侯的心。八年的相处,夜姑娘可有让平安侯失望过?朕可听说你另置产业在外,也做的风声水起。”他自斟自饮。
王金贵有些愤怒,他到底还知道什么,难道要就此任人摆布?“民妇不过是用心揣度,懂与不懂却不好说。旦不知陛下想要看懂什么?”
“他真正的目的!”皇帝的眼神变得坚毅,声音也不似刚才的随意取巧,“他为何要刻意接近父皇,为何要铲除靖北王,他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在谋划,不要说是为了权利。”
王金贵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但立刻就告诫自己不要中计。“人一生所追逐的不过那么几样东西。”
“朕的身边不允许有太多的看不清。朕以为他的每走一步都是在为了某种目的,这个目的不管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朕都要知道!而你,一定会为朕分忧是吗?”
她能说不吗,能像一个无心之人一样大摇大摆没有一点顾忌?!“陛下贵为天子,是否可以答应民妇无礼的请求。此事之后,当初的恩怨能否一笔购销,民妇也将放弃过往,再不会出现在陛下面前。”一个人的价值总有用尽的时候吧,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奴仆。
“好!”他的语气果断而坚决,心底却在为彼此流血。这是他要选择的路,便不能后悔。
“多谢皇上成全。”她行过大礼,在皇帝的示意下恭敬的退出门外。
一直守在外面的游掌柜因她进去了那么久,心下早已忐忑不安,一见她出来,忙地凑了过去。“嬷嬷,没事吧?”
早就恢复如初的王金贵冷冷的斜了他一眼:“你以为呢?”
游掌柜立刻反应过来是自己多嘴,连连道:“老仆不敢,老仆不敢。”
“今天的事我不希望还有其他人知道,你明白吧?”她警告。
“老仆明白,老仆明白。”游掌柜心想嬷嬷和皇上之间能有什么秘密,但既然牵扯到皇帝,必然是他无法承受的了。
王金贵不再理会,下楼乘车回了侯府,到底要怎么做她还需慢慢计较,当务之急是向侯爷回复与三家的商议结果,因为是人都知道她是为此事出来的。等见过侯爷,简单回禀,所得的答复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从旷霖院出来,她依旧要掩饰自己的心事重重。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事,更没有人能为她分担。早早的回到房中,想用抄经来暂且打消心绪的不宁……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忽然想起,曾几何时有一只手握着自己,是那般平静、温暖,写下一行行满怀心意的诗篇。而如今,形单影只就显得苍白无力。
“嬷嬷。”外面传来沁竹的唤声。
王金贵慌神的将笔一搁,未置纸镇的宣纸便飘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