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玉一直自诩淡然,最善于寻找平衡和阿Q,多年来她能始终波浪不惊、从容不迫。但面对丈夫李深的疯病,她却再也无法坦然。
李深这种不温不火、慢条斯理、充满理性的人,也会疯?
李深疯了,疯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可却无处可逃。
两个多月来,叶如玉费尽心思找了一堆专家,丈夫的病非但没有起色,反而愈发严重。今日医生的话,让她几近崩溃。
李深什么都忘了,却一直带着他的背包,叶如玉想不明白,这包对他有什么吸引力。今天趁李深不注意,把包偷出来,准备找精神科的同学帮忙分析一下。
烟雨江南是诗情的梦,阴郁黄梅却是现实的烦。李深的病,便如这缠绕晦涩的雨,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丈夫的疯病,让她的生活陷入一团乱麻。她倔犟的眼中,有了泪痕。
该来的,终究会来。
一切都有结束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避,就像这梅雨。
束手就擒不是她的风格,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寻找解决的方法。
“蒙恬侦探社”让她的心中闪现出了一点亮光,对!也许是该让侦探社介入的时候了,不能再犹豫了。
下定决心之后,她的心情也豁然开朗。
在等待“蒙恬侦探社”虞蒙可和胖子范到达时间里,她开始整理烦乱的思绪。一切是如何开始的……
梅雨,同样的梅雨;随着翻飞的思绪,把她带回了两年前,哪个淅淅沥沥的雨天。
望着镜子中,产后两年多却依旧欣欣向荣的脸,她无奈地耸耸肩。猛然发现青春的颜色已在无知觉间远去。狠命的在脸上掐了一把,总算出现了点红晕。顾不上双颊的疼痛,努力冲着镜中的自己微笑。
天呢,这么寂寞僵硬的笑?哪是自己吗?上次笑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虽然生活有几分艰涩,但她从来无暇顾及。每天工作十小时,每周工作六十小时,剩下的时间是看着女儿快乐成长。她很忙,也很充实,甚至没有时间审视走过的路。自己还年轻,把这些伤春悲秋的事情留到六十岁以后吧。
命运?不由人的事情,大概就是命运。一个不期而至的电话,就这样把她卷入了自认不屑的事情。
高中百年校庆将近,新老两位校长亲自挂帅千里迢迢赶往上海召集,见见大家。有什么理由拒绝如此盛情的邀请?有什么资格拒绝多年后还记挂自己的人?
人总会在不经意间忽略自己忘却伤痛,又总会在猛然间不得不去审视自己。这个唐突的电话,就是一根利刺,让她平淡的生活疼痛骤起。
她迷恋飘浮不定的生活,喜欢沉浸在那种岁月中跋涉的感觉,九死一生或者历经沧桑。于是她不停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群陌生人到另一群陌生人。流浪的脚步,终会疲倦;漂泊的心,终会靠岸。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在这个城市安定下来。也许是“纸迷金醉、十里洋场”的诱惑,也许是貌似凤凰栖息的法国梧桐,也许是对青春时呓语的回应,终于在此处停住了脚步。
她一直自认薄情、寡义,已经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知道她消息的人极少,她猜测是因为一个闺蜜在母校任教,才会被母校找到。她没料到,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她竟然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在眼眶转悠。这是怎样的距离?哪个自己在梦中都几乎忘却的,故土和故人。
往事?往昔?恍若隔世!
雨打在已是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上,沙沙作响,像洒下的哀愁。树下粉红色的小花也耷拉着头。从接电话到聚餐仅仅两个小时,路上都占了一大半,时间这么仓促,连挑件新衣服都不能。叶如玉审视着自己,天呢,我穿的衣服居然还是上学时的,她觉得无尽的耻辱。她爱美,也爱体面。此刻才蓦然发现,自己一直在追逐梦想,却早已忘了自我。
她早已习惯地铁一如既往的拥挤,像沙丁鱼罐头,这就是这个城市的节奏,也是这个城市最真实的麻木。可今天这预示着贫寒的挤,却让她的神经刺痛。
女人的梦想是什么?爱情!各色的、缠绵的、悲伤的、幸福的、豪门的……..,她一直觉得,按这逻辑自己压根算不上女人,顶多是不折不扣的灭绝师太!
我要做一棵木棉,和你站在一起;可却很少男人愿意成为木棉边的橡树。所以在她周围,无数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的,正前仆后继的成为剩女。只是因为她们要追寻真爱、追逐完美。她从不为情所困,因为她很早就明白,世间的人都自私只爱自己。
“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这样的爱情确实很动人,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可能吗?她不由得抽了口冷气,自己今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在思考爱情这虚无缥缈的东西。
校庆,二十年前的那场校庆深深烙在脑海。看着个个趾高气扬,俾睨天下的目光,让在校的他们仰视又蔑视。犹记得当初的豪言:等百年校庆时我们一定比你们还拽!那年,她15岁,刚上高一,青春而意气风发。
转眼已是二十年后。校庆在即,曾经的豪言壮语早成过眼云烟。有道是:少年自负凌云志,到如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不觉间,酸楚的滋味在心中蔓延。
回首往昔,自问对梦想的执着已无愧于心。虽然她自认像“小强”一样坚强,却挣不脱“失败——失败——失败”的死循环。
怎样才能掩藏自己的失落?被人“怜悯”是她最讨厌的感情,“寒碜”是她最恐惧的状态。“命运”这个词真是玄奥,自己也终会哀叹时运之不济!
雨,浇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发霉的味道,那是悄然入侵的流逝岁月与无奈悲伤。
一路想着,到了聚餐地,才缓过神来。赶紧报上姓名,班级。扫视四周,场地奢华大气。雪白的大理石窗台,巴洛克风格的立柱,奢华的咖啡色暗花墙纸,吸纳高跟鞋声音的厚重地毯,宽大的房间,精致的餐桌,高大的水晶灯闪烁着,恍然置身于欧式宫廷。窗外的外白渡桥和流淌的苏州河,还是轻易的将人拉回了现实。一张超大饭桌,怎么就二十人左右,老校长是认识的,其他的人都不认识。
在恒古岁月中流淌的河流,将大家的疲惫,映得一览无余,她的心却一下释然。
一个看起来很老成的男人,在服务,对着她一口一个美女师姐,让她一愣。“美女”的称谓,她一直不敢当,这话还是令她有点发飘,暗骂自己虚荣、浅薄。
应老校长的要求大家侃侃而谈,如何从母校,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样的介绍,让大家的距离瞬间拉近。感受着每个人,以不同的方式,留下的足迹,含着心酸、艰涩和奋斗。每个人都是鲜活的励志故事,讲完各自都或多或少的找回了自信,言语也开始变得兴奋,连空气似乎也不那么潮湿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和自己坐在一桌的这些人,居然都是以前如雷贯耳,学校曾经的明星,从那片闭塞故土走向北大、清华、人大等的人。今日也如自己一般,带着惶恐接受老校长的解阅。除了两个八零后,都是些六零、七零后。有事业单位的,有公务员,有证券公司等部门小领导,有高校老师,也有一些小老板。好像也没有谁活得如日中天。人这东西真说不清,不在于自己有多少身价,而是周围的人。况且自己这个籍籍无名之人能和哪些学校当年的骄子,坐在一起,是何等荣幸。她终于找到了平衡和安慰。也开始积极加入此起彼伏的谈话。
校庆的潜台词是捐赠,母校终究是开明的,数目不限,方式不限,自愿快乐捐赠。可这数目,终是这些年的答卷。无论大家如何坦然,哪暗藏在平静下面的苦涩和无奈,叶如玉还是能感知到的。是钱,赤裸裸的钱,让这六月显得有几分阴冷。她恨自己爱面子,不愿意让人看出清寒,却又心疼钱。不由得暗自思付:这么奢华的地方,即使今天的花费估计也不菲。大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豪情的少年,而是在这口最市侩的老井中历练多年,AA制已是这座冰冷的城市不成文的默契。
老校长一定会读心术,叶如玉刚为自己的钱包叫屈时,就听到了老校长哪慈善的声音:“今天的一切开销由阳光国际的董事长DanielWang承担”。
到此刻,叶如玉才明白,宴会迟迟没有开始,是因为今日之星——阳光国际的董事长DanielWang还未到来。当然,从老校长滔滔不绝的赞美中,从众人有意无意仰慕的神情中,叶如玉也领会到,这人才是老校长此行的关键。虽然她孤陋寡闻,这个人和这个公司,她从未听说,但看此场景,也能大致推测出其锋芒。如今是一群乌鸦,自己应该安全,初时的不安也一扫而空。甚至也一如众人般,好奇、期待夹杂着淡淡地嫉妒和崇拜。
扫视着桌上,典型精致的上海冷菜,不经意间发现,中间居然散落着几道川菜,在这十里洋场,最卑贱的菜系了。在这种场合下出现,有点不伦不类,令人哑然。也许是为了与今日的乡情相得益彰吧!不过,细细看去,这几道川菜竟然全是自己的至爱,谁这么恶毒,竟然用如此美食来挑战她的减肥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