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是华灯初上,苏州河上的点点波光,将夜色变得分外灿烂,再映上濛濛的雨,让人不由得有几分迷醉。
大门在众人翘首以盼中推开,一个时尚而仪态万方的丽人挽着一个西装革履而霸气横生的男人踱了进来。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蓬筚生辉吧,叶如玉思道。
女色一直是她的嗜好,当年曾被室友取笑她有拉拉之嫌。害得她急忙宣布,自己只不过如同贾宝玉一样喜欢水样的女人,谁知却越描越黑。多年来,自己的目光对女色追逐的嗜好依然不减,这么美丽而知性的女人,看来这个男人的品味还相当不错。叶如玉忍不住将目光转向哪个霸气的男人。
在万众瞩目中,这个男人依旧骄傲而从容,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叶如玉心一阵刺痛,再也无法淡定。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怎么和王轶那么像,不会是!王轶绝没这般高。况且王轶仅在中学复读过一年,算不上纯正的校友。她不停地找理由否认。
Daniel*Wang的目光也扫视到了她,似乎有点惊讶,却没做停留。
老校替他一一介绍所有的人,轮到她时,谁知他却淡淡地接过话:“世界真小!老同学,我们又重逢了!”他伸出手,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她装着没看见,他的手在半空约为停顿,不过很快就化成了优美的圆弧,收了回去。
此言一出,别人都很艳慕,能和这样的富豪攀上关系,该是何等荣幸,可她却心如刀割。
她以前一直从书上读到很多发迹的男人,回去寻找自己当年的痴恋,才发觉那个曾令自己如痴如醉的女人,如今不过是系着围裙、腰如水桶、粗声大气的在菜市场为几毛钱可以争论半天的老女人,过着锅碗瓢盆捉襟见肘的日子。庆幸当年自己有幸逃出这粗俗不堪的生活。当然,毫无例外,这些男人一边慷慨解囊的施舍,一边欣赏她们声泪俱下的悔恨和感激。
想不到今天,她也会沦为这种可悲的角色。虽然自己算不上粗俗不堪,可却落魄,是自己并不喜欢的状态。
想到他在心中暗自嘀咕,“天哪,这就是当年我疯狂追求的女人”,尽管自己并不在意他,她心里还是无限悲凉。
尊严就是男人的衣服,此时的王轶已是功成名就、风光无限,他肯错过这样绝佳的报复机会?想到这里,不由得有点自嘲,值得他去报复吗?那些都是属于昨天,一个死去的昨天。暗自嘲笑自己的杞人忧天。
Daniel*Wang身上已找不到当年那意气风发的痕迹,如今已显得十分沉稳,身形笔挺,笑容更是深不可测。已走过三个本命年的他,浑身散发出成熟男人特有的自信和自如。这身高怎么会不足一米七?这个男人一定是穿了增高鞋,叶如玉暗自腹诽。
“梁君瞳”好美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样。
他的今日应了他曾经的梦,完美无瑕,尤其是和梁君瞳一道更是演绎着绝妙的珠联璧合。他俩在人群中穿梭,宛如游龙,时而传出爽朗的笑声,让这聚会显得生机勃勃。对叶如玉而言,这场景,是如此遥远而虚幻。仿佛自己置身在梦境中的童话故事,欣赏着王子公主的幸福生活。
她不愿被这现实唤醒,他是如此的华丽,而自己却如同尘埃般灰暗。如果说这些年的挫折是一点点的夺走了她的尊严,今日的重逢则是瞬间卷走了她眼中残存的最后一丝骄傲。
自己和他已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毫不相干,也许就像在两个平行的宇宙,再无交集,自己又何必多虑。她深吸了口气,总算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的脊柱在发凉,也许无地自容的她,该早点逃离。虽然这么想着,却并没有抬脚离开。她知道,如今的年龄已不容许在他人眼中显得幼稚而不合礼仪。再说,她并不是一个容易屈服的人。而且命运却没有给她默默撤退的机会。
酒过三巡,气氛也开始热闹,新老两位校长发话今天一定要尽兴。这样难得的聚会,难得的周末。几位年纪轻的师弟妹开始在包房里忘情的高歌。不知谁来了一句,应该让王总来一曲。
Daniel*Wang没有料到,先是一愣,显然他并没有准备。沉默了好一会儿道:“现在的歌我都不会唱,要不我就来一首黑豹的《无地自容》吧。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
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
总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
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
一样迷人一样美丽
…………
我不再回忆回忆什么过去
现在不是从前的我
…………
王轶的声音还是那么浑厚,唱得十分投入,每个字都恨不得能钻入人心底。他似乎已经完全进入了歌曲中的状态,声情并茂。
她不由一愣,他的声音里分明不再是首歌,而是十六年的变迁。十六年,最华美的岁月。
是春风得意和失魂落魄之间的距离,是青春飞扬与成熟世故之间的变迁。
她突然觉得他的目光在望向自己,她却没有抬头,她从不轻易回首。昨天,哪是死去的东西,她是一路向前的人,即使头撞南墙也不回头的那种。
唱完,几个师弟起哄,叶师姐也该来一首。
叶如玉十分尴尬,希望王轶能把话筒传给别人,替自己挡一下。谁知,王轶却直接把话筒递给了她。
王轶怎么可能帮自己?今天他就是要让看自己出丑,自己那谋财害命的五音不全,以前一直被他嘲讽“这么跑调,还敢唱得这么自信投入!”
周围的人见叶如玉没动静,以为是害羞,一个劲的怂恿,王轶也在中间浇油。横竖一死,笑死人又不掏钱,轻蔑地看了一眼王轶,接过了话筒。该死,很多年没唱过了,翻了又翻,都是新歌,不会。翻看半天终于找到一首会的歌曲,《青春》。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
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
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
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
带着点流浪的喜悦我就这样一去不回
没有谁暗示年少的我那想家的苦涩滋味
每一片金黄的落霞我都想去紧紧依偎
每一颗透明的露珠洗去我沉淀的伤悲
在那悠远的春色里我遇到了盛开的她
洋溢着眩目的光华像一个美丽童话
允许我为你高歌吧以后夜夜我不能入睡
允许我为你哭泣吧在眼泪里我能自由地飞
梦里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睫毛下
梦里的日子很多我却开始想要回家
在那片青色的山坡我要埋下我所有的歌
等待着终于有一天它们在世间传说
叶如玉厚着脸皮豁出去了,前半场唱完,居然听到了热烈的掌声。她知道这些人是佩服她的勇气,这么五音不全居然还唱得中气十足。
她看见了王轶不可思议的目光,还有那笑,是嘲讽?无奈?还是黯然?她没料到,王轶拿起了另一个话筒,和她一起唱起后半曲,估计是受不了一首好歌就这样毁到她手上。
他俩的声音像一场对抗赛,谁也左右不了谁。也有不少人跟着一起唱,忧伤的青春在包房内回荡。
本来是不得已甩开面子,高歌了一曲,刚坐下,一学兄就道“学妹,好一句,让我疲惫却不后悔!还是老歌好,好多年没被歌打动过了”。
一位学姐道“你唱得真惊艳,力拔山河!”她不由得一阵脸红,把一首忧伤的歌唱成高昂的神曲,任谁都知道是嘲讽,可那学姐却说得很认真,也不好去计较。
旁边的另一个学兄也道“我跟着唱,把眼泪都唱出来了。真是:带着点流浪的喜悦,我就这样一去不回!”
叶如玉知道学兄姐们都很善良,只是因为这歌触及到彼此奋斗的脚步,只是这歌伴随过大家的青葱岁月,现在的歌和我们的青春无关,所以才对老歌分外敏感。
有些事情是叶如玉无法预料的,比如这首歌,绝不该在这种场合下出现,这么直白的宣告对青春流逝的无奈,这么直白的宣泄不得志。然而,这首歌却像泄洪的闸,唤醒了大家沉睡的记忆。尤其是在有几分酣醉的情形之下。
青春,逝去的青春,哀伤之情,像发酵一样,汹涌而至。
那一去不复返的青春!还有那爱情洋溢着眩目的光华!
她的这首歌,一下子打开了记忆之门,一曲曲老歌从校友口中泻出,像要对青春来一场声势浩大的祭奠。校园民谣、古老的情歌开始在包房中流淌。大家都情绪高涨,连两位校长都把自己当年的金曲唱了一番。
一晚上,叶如玉都非常惭愧,是自己毁了这场宴会。让豪华瞬间成了淤积情绪的释放。她恨自己的白痴,唱这么伤感的歌,她恨王轶设的套。当然更恨的是,这首歌激起了那尘封的往昔,那已是千年雪的记忆。
少年,吉他,和校园。
在她的脑海中不停的闪现。
那是她逃不掉的“宿命”。
不!她拼命的抹掉哪些记忆,却是如此无能为力。
她的头很疼,心中只有一个热切的念头,结束、离开。
当最后的音符戛然而止的时候,叶如玉第一个冲了出去。她走得很急,这儿离地铁站少说也有一刻钟。雨淋在她的身上,衣服都快湿透了,可她一点都不想撑伞,只想借这雨,来释放心中的抑郁。
一向自持坚强的自己,为何会如此悲伤?人最痛的是什么?是否定自己!今日王轶华丽地站在自己面前,就是在宣布自己的错,十六年的错!
此刻,她觉得又绝望又落魄。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是王轶开着车,跟在她身后,示意她上车。她惊恐万状,撒腿就跑。
叶如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回家的,自己的狼狈不堪,竟然全落入王轶眼中。自己虽然拼命掩饰,还是迎来了丈夫李深探寻的目光。自然李深悲摧的成了炮灰,满腔的委屈和不如意劈天盖地的向他砸去。李深默不作声地离开,将她独自留在卧室。多年的伤痛,一切不如意在心中翻涌,心酸的泪潸然而出,却压抑着不敢嚎啕大哭,怕惊吓早已熟睡的孩子。
当然,这一切只是开始,真正的噩梦还远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