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的夜,安详而宁静。
李深的鼾声浓郁,而她却无眠。
哪夹杂着酒精的气息,让她很不喜欢。外面夜色如水,深沉而神秘。
望着窗外,这宁静的夜晚。只有蛙鸣,只有那深不见底的黑。
那是多少年前的夜色,没有城市的灯光,只有这如同莽荒的自然本色,对她而言,这是极大的**。
夜,漆黑的夜,一种神秘的力量,让热血在她胸中涌动。那在夜色中摇曳的树林,那在寂静天光中的虫鸣。这一切曾是如此遥远,此刻却又是如此真切。就在窗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推了推李深,他雷鸣的鼻息没有一丝改变。她轻轻地叹息。
盛夏却略寒的夜,在这远离尘嚣的山林,像遗留在人间的一片净地。终于,她迈出了房间,去探索这深深的密林之地,去感触那如同盘古开天的孤寂。
风吹动她的长发,一股清凉。
当她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心中一种冲动,不,也许叫感动。那是一种怎样的美,满天的繁星,让她泪水充盈的震撼。
她喜欢抬头望天空,在她如今的世界,只剩下朝启明,夕长庚。迎启明出发,伴长庚回家。
“你为什么总是抬头,你在寻找什么?”
“牛郎织女!”
“你认识吗?”
“天空正中那颗最明最亮的便是织女星。银河对岸的一颗亮点的两侧各一颗稍微有点暗的星星,你看见里了吗?亮点的便是牛郎星,那两颗暗的便是他们的孩子。”
“真的吗?”
“当然!”
“金秋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即使永不相逢,能站成永恒,也胜却人间无数!”
“王母真狠心呢!这么宽的银河!”
“她是在成全!”
不知为何,那遥远的记忆,会如此穿越,仿佛就在跟前。
星空,还是十八岁的星空。
没有王母,人间又何处不是银河!
在城市的星空,没有牛郎织女,她只是习惯了抬头,望向他们可能的位置。
此刻,他们又重新出现在天幕。她凝视着天空,却再也找不到她熟悉的牛郎织女。
她一遍遍的找,一次次的都失败了。
星空变了,还是她变了,不复十八年前的她,还是不复十八年前的世界?
不知为何,充盈的泪,流向了她的面颊。
不知觉间,她已离开了避暑山庄,走入了丛林。
竹叶拂动她的面颊,那轻轻的微风,吹动那已是死水的世界,心灵像经历一次复苏。
清新的空气,如水样流动的夜色,还有寂寞的星辰,她喜欢这样的世界,在盛夏独自回味那十八年前的夜晚。
她不知走了多远,突然觉得前面有亮点。是萤火虫吗?十八年前的萤火虫?
她迟疑着,却终究按捺不住好奇,朝着这一亮一暗的地方走去,亮点没有动,似乎在等着她。在十八年前记忆的入口。
终于靠近了亮点,没有萤火虫,只有一个黑影,人形的黑影。她一阵害怕,转身想跑。
却听见背后传来了声音。
“是我!”
这声音好熟悉,她有点迟疑。
“你终于来了!”
她终于听出来了,天!是王轶。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她停下了脚步。十八年后,在十八年后的星空下,他在等她?她该转身离开吗?
她站在哪里没有动。
“这边平坦,过来吧,坐这块石头。”
他只是说着话,没有动。
“难道你也想站成永恒?”
他的声音有点冷。
终于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这一刻,她终于闻到了呛人的烟味。李深一直说她缺乏常识,以前她从来不信。能把烟头的亮光当萤火虫的,也只有她这种脑残的人,她在心中不停的反省自责。
她在他不远处的石头上坐下。青蛙的鸣叫声,让幽静的丛林有几分空灵。
没有月亮的夜空,在这山林之中,即使盛夏,也有几分寒意。
还好,夜色如此深,他看不清她脸上曾有泪痕。
他掐灭了烟,抬头望向天。
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专注又执著。
她不想看他,夜很静,她的心却很乱。
“很快他们就会重逢了!”
“谁?”
“牛郎织女。”
“重逢能怎样,终逃不过银河相隔。”
他不接话了,不知为何,她能感知他内心的叹息。
他俩之间也如这深远的银河,那是她今生不想跨越的银河。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又开口了“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什么答案?”
“为何知道你会来?”
“不想!”
“我就知道你不想!”
他的话语透着冰凉,刺骨的冰凉。
林中的风,猛烈的摇动着树林,她觉得有几分寒冷,她想起身离去。
“我要回去了。”
“是怕我吗?”
“怕你什么?”
“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心里有点心虚,确实她怕他,到底怕他什么,这么复杂的问题她从来无心去思量。
“谢谢你今天给我挡酒。”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赶紧转移了话题。
“这个机会,我等了很久”他的语调充满了嘲讽。
他的情绪不好,从她到来,他的语气都是千遍万化。他,她从来琢磨不透,不过也不想去琢磨。他那嘲讽的语气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抬头望向天空。
星辰是永恒的吗?他们一直都在变,我们看到的也不过是他们几万年前,甚至几亿年前的样子。世上没有永恒。
这个天空不再是十八岁时的天空,他们不再是当年的他们。
“你在看织女星吗?”他的语气变得很平和。
“我早已找不到了。”
“从你教会我之后,我一直记得。我知道,只要星空在,你一定会来。”
“我早已不看了,今夜不过是无聊,走了这么远。”
“我不信。你会忘记我们一起看过的灿烂星空,你会忘记我替你逮过的萤火虫?”
她真的觉得很冷,山中的露气重,她也觉得自己的话确实太重。一切都已过去了,为了十八年前的往事,自己却这么咄咄逼人的否认,反倒欲盖弥彰。
“我记得。最后我把你辛苦捉来的萤火虫全放飞了,不能因为喜欢就把它困死。”
“就像你喜欢的自由。”
“有什么不对吗?”
“你说话还是那么任性。”
“这辈子可能改不了。”
“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别,我这样只是让自己喜欢,不是让别人。”说完,她笑了出来。
“我累了,想回去。”
“从另外一条路走吧!”
他固执的往前走,在这星光照耀的夜色里,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哪是十八年前的少年,还是那个双眼冰冷的王轶。她分不清那个是真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