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沉拖拽着她,永宁扑腾了几下,便觉力不从心了。
满池的冰水,浸泡着她,衣襦尽湿,拖着她往下沉坠,呛入口鼻的水,刺的四肢百骸痉挛,冲灌的快毙气。
天要亡她,溺死在这儿……
她不甘,宁愿当初从那宫门上跳下摔死,至少是死在她的家国,也不想丧命在这仇敌之国,做水鬼。
可不甘,也无力自救。意识已然涣散,身子不受控的一再下沉,她为她的皇兄而来,赌上这条命,竟也没能跟他相认。
老天待她,待她的皇兄,太薄!
待她整个江南不公,天道何在?
她南唐一族,有恨无处报,她李唐一脉,眼看要断绝……
“丑女人,抓住!”
沉昏中,好像有人在喊她,永宁很想睁开眼,看一眼究竟是谁在唤她,唤她丑女人。
她可是不丑呢,好歹也是一国公主,虽然国亡了,家亦破了,可她不丑,就算不是倾国倾城,倾世之美,那她也不是丑女人。
“丑女人!”
耶律隆绪握紧软鞭,看着她沉下冰窟窿没能挣扎出水面,心中涌上闷躁,有些堵得发慌。
软鞭抽出算囊,握在了手中,他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救她,他的手就已摸向软鞭,只是还没来得及甩出手,那丑女人就撑不住了。
“笨女人!”耶律隆绪懊恼的嘟囔了声,足尖一点,憋足气潜下池。岁初,他随父汗前往圣山木叶山参拜祭山仪,在天河游水,逆水而上,顺水而下,有惊而无险,但水中闭气之法,仍不纯熟。
这石池看似不大,却极深。
也不知修造这么个石池,用以何用,莫非是筑做淹埋人的,故才造的这般深丈。
耶律隆绪在水下摸了半晌,才寻见那抹翠色,气快用尽,他干脆发力甩出手中软鞭,圈缠向快沉到池底的女人,带她浮上冰面。
若是抱着她,别说救她了,他自身都难保。一来,他气量不够,力不能支,二来,那丑女人身上虽没几两肉,骨架儿却摆在那,耶律隆绪自认他没那般气力扛着个半死不活的人游上去,能把这丑女人拖上池畔,已算使出浑身解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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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景殿。
十余个宫娥侍立在珠帘外。
沉香木红罗帐内,王侍御枕卧在青玉抱香枕上,正寐的香。
纱幔垂曳,时有几不可闻的息喘。
“春儿……”
听着窸窸窣窣的起榻声,帘外宫娥目目相觑,却没个应声的。
“春儿?春儿……”
须臾,惊觉哪儿不对劲儿,其等才撩帘疾步入幔帐。
纹银燎炉旁,一个瘦小的人儿,抱着个手炉,歪着身靠在炉边的几案上刚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奴,奴……奴不是有意偷懒儿……”睁眼就见涌进这般多人,春儿睡眼惺忪,忙不迭一叠声求饶,“娘子开恩,饶、饶了奴,奴再也不敢打盹!”
十余个宫娥屏息垂首,不敢多置一词。这位宫中新宠,入宫还不满半载,其等侍奉在清景殿,最长的也不过三五个月,尚摸不透王氏是何人性。
但凡守夜的仆奴失过,按宫规当受杖笞。轻则杖十,重则杖百。
宫中的宫娥,上至正一品,下至从八品,皆熟知这条宫规礼制。
王氏拢了拢衣襟,扶了春儿起身:“倦了便下去歇息,夜间寒气湿重,倚在这儿,着了凉如何是好?”
今夜轮着春儿守夜,许是寝殿里太过暖温,她添了几块焦炭,困乏便冒上来。
先时燎炉的炭火烧得正旺,她就倚在几案旁,却不知几时竟寐着了,还被逮了个正着。
春儿还在犯愣,王氏已是回身,美目含笑,环向那十余个宫娥:“时气还未转暖,你等夜里也莫忘加件寒衣,莫染了风寒。”
“是。”众婢齐声缉手,心下喜忡不一。喜的是,这位侍御王氏,似是端婉良淑,待人极其和善,听宫里的那些老宫娥说,嘉瑞殿的李夫人就是个仁慈宽厚的,是以宫婢都争着往嘉瑞殿挤。
为人婢仆,岂是好当的。哪个不期盼着能跟个良主,况且是在这深宫做婢做奴,跟个好主子,命便保住了一半。
孝敬了银钱,不见得人人都能挤进嘉瑞殿,诸如其等就被分遣来清景殿,这些日子提心吊胆,唯恐稍有差失惹得新主子不快,加之王氏平日寡言少笑,叫人更为如履薄冰。但看今夜这事,不定来这清景殿,倒真来对了地方,说不准王氏也会是个良主。
“寐了这觉儿,吾这身上颇觉酸乏……”王氏没再多言它话,抚着腰坐向置在窗扇下的宝椅。
“奴、奴这便去打提浴汤。”春儿唯喏着,转身做欲出殿。
王氏眸梢的余光淡淡扫过那十余个宫娥。这些人,她还不能全唤得上名儿来,赵光义赐她迁入清景殿那日,她只见春儿一人在清扫殿院,清景殿不比安福殿、嘉瑞殿门阔柱红,但殿院也不小,只一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宫娥清扫殿院,少说也要忙活大半日。
吃得了苦,咽得下气,才能在这高墙下有出头之日。她怜她,从那日起,便把她留在了身边侍候。
“奴等去打提浴汤。”
那十余个宫娥里也有机敏的,察言观色,立刻应声而出。其她宫娥见状,一时反却退也不是,留在帘内也不是。
“奴,奴去沏壶热茶……”春儿舔了舔唇。她话音刚起,就又有人争着接过了她端起的茶盏:
“奴等去沏茶。”
春儿愣了,不得已退了回去,她不过是想戴罪补过,前两日旁人还对她指画口授,今日她欲做的事就变成别人眼里抢手的好差事了。
帘幔交.合处,还剩下两个宫娥杵在那,王氏笑眼睨过那二人,喃喃叹道,“时辰已不早,想是圣驾今夜来不了了,莫候着了,都退下吧。”
那两个宫娥面面相看了眼,默声退向幔帐外,嘴上不说,却是了然,圣驾今夜确实来不了清景殿了。半个时辰前,紫宸殿的宴饮就散了席,早有嘴快的传了话过来,赵光义吃了不少酒,宴飨一散就由李贵仪陪侍着移驾文德殿去了。
马善人骑,人善人欺。夕食时辰,王氏就不该在御前为李贵仪美言,今夜若不操办这场夜宴,李贵仪便讨不了圣欢,这下好了,李贵仪陪坐在紫宸殿,既讨得赵光义欢宠,又与众官妇卖了个天大的人情,清景殿却落得个无人问津,冷冷清清,王氏这不是在自找被冷落……话虽如此,但有些事,不是其等这些婢娥该妄议的,也就敢在心里嘀咕,别说清景殿了,即便是嘉瑞殿,这大半年,随着安福殿日愈风生水起,连李夫人也没少忍让李贵仪,王氏委曲求全,兴许反是明智。
“可是有事瞒着吾?”
瞥见春儿皱着小脸,一脸的站立不安,王氏挑眉。
春儿这才吭哧着回道:“回娘子,官家今儿夜里留在了文德殿……”她埋低头又极小声补释道,“李贵仪亦留在了那,听人说,陛下吃醉了酒,李贵仪留在那儿照拂。”
这盘棋,今夜终于对局了,王氏一笑置之。春儿这番话,显是出于宽解她,事无大小,都不做隐瞒,除了性子软弱了点,也算是个可用之人,但话又说回,一个小宫婢凭甚骄仗,她身边不缺工于心计的小奴,若连身边的人都要谋算,活的也太累了些,贴心即可。
至于那十余个宫婢,到底该去留哪几个,过几日便要做出裁决,断不可事到临头,用人不当,坏了大事。
热茶沏上来,王氏茗了小杯香茶,待浴汤送入殿,便屏退了左右,宽衣浴兰。她早就做过吩咐,安寝及浴兰的时候不需人伺候,起初春儿等人还很是惶忡,以为是侍奉不周,但时日一长,也就不疑有它了。
宫里的人,脾性古怪的有的是,各人有个人的怪癖,见的多了,早晚会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温热的浴汤,滑过手足,王氏舒坦的闭眸养了片刻神儿,光.裸的雪肌上,点点红红紫紫的吻痕,顺延到腿.根内侧,是她藏在心底的那个男人这一夜留在她身上独属于他的记号。
在那狭小的石室,她大胆的挑逗了他,含住了他那里,他为之情.动,疯狂地多要了她次,累昏了她。是他教会她,做女人不能怯弱。
傍晚她翻下榻,从榻下的那条暗道赶去与他幽会时,焚在香炉中的千勺香至多能迷晕守在纹银燎炉旁的春儿一个时辰,千勺香乃她自制的迷香,名为千勺香,实则一小勺即可让千余壮汉昏昏欲睡。两个时辰过去,春儿才被她唤醒,想必是他送她回殿时又在炉中添加了小撮。
千勺香无色无味至极,三丈之外,掩住鼻息就不会中其香,落下幔帘,帘外那十余个宫娥才没被迷倒,一旦事情有变,她也有足够多的人证来证示今夜她一直在寝殿休憩,半步都不曾离开过清景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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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燎炉:即炭炉。
②文德殿:史上的文德殿,修建于明道元年(1032年),是北宋皇帝上朝前和退朝后稍作停留、休息的地方。本文是架空历史文,赵光义在位时的寝殿无正史可查证,咱就先把这个大殿拿来借用下吧,堂堂一国之君,咋的也得有个睡觉的地儿是不(就算赵光义是个老色鬼,也不能让他夜夜跟妃嫔那蹭床\(^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