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军塞上的攻防战虽然结束了，整个战争却仅仅只拉开一个帷幕，离结束还早得很。
战损很快清点完毕，边军损失严重。城头处处破损，密布的床弩和城内的投石机被清除一空，全都散了架。将近五百名边军精锐士兵只剩下不到两百，另外三百多士兵已经永远离开人世。剩下的人也个个带伤，能够完好恢复的连八十人都不到。
这种情况之下，边军肯定无法继续在这里驻防，守备军接手了军塞的防务，曹猛则带领余下的士兵撤退。
他没有将人马撤往东边，与边军大军汇合，而是带人往南撤，进入上余郡。
其中的原因刘向很清楚，经过这场惨烈的战斗后，曹猛和廖离已经彻底翻脸，廖离势大，他要是带人回朔北军团的话，纯粹就是找死。
“曹大哥，伤势怎么样？”
回程的路上，刘向钻进曹猛休息的马车内，脸带忧色地问道。
“没事，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曹猛沉声回答。他的状态显然不好，脸色苍白，神色阴沉，眼中闪烁着怒火，就像暴风雨来临前般压抑、沉闷。
刘向上前查看了一翻他的伤势，三处箭伤，两处刀伤，伤口都被医师处理过，层层白纱中透着血痕。
“没伤到要害，不幸中的大幸，小弟祝你早日康复。”刘向点了点头，胸中一块大石落下。
“承老弟的吉言了。”曹猛心情不佳，简单回了一句就不想再提这个话题，转口问道，“肖岩和卢寒怎么样？还有没有救？”
他没问另外一名屯长的情况，因为成斌当场就死了，身中数箭，浑身是伤，连头颅都被巫蛮族的铠武士割了下来。
“曹哥……”刘向心中难受，犹豫了半天后才回答他，却只吐出两个字，“节哀。”
曹猛眼前一黑，失血过多又加上心情激荡，直接往后一倒，晕厥过去。
刘向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将人扶住，把头探出马车，大喊：“药医师！药医师快过来，曹军侯晕倒了。”
药医师很快就来了，翻开曹猛的眼皮查看一番，问刘向发生了什么事，再搭一搭脉，迅速作出结论：“军侯没有大碍，气急攻心导致晕厥，静心安养就行了。”随即转身对刘向正色道：“刘总教头，曹军侯体内正虚，受不得刺激，有些话……”
“我明白，我明白。”刘向连忙点头。
药医师走后，又过了半小时，曹猛才幽幽转醒。一醒过来，他就挺直腰板，双眼怒瞪地大声吼道：“廖离狗贼，我与你誓不两立！”声音之大，震得四面车壁一阵震颤。
刘向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肩，小声劝道：“曹哥，身子要紧，你现在不能动怒。等身体恢复了，再找廖离报仇不迟。现在动怒也与事无补，气伤了身子的话，反而凭白便宜了那个畜生。”
这话很有效果，曹猛听后果真平静下来，没再大吼大叫，脸色却愈发阴沉。坐在那里，就像意欲择人而噬的受伤野兽，随时都有可能暴起伤人。
刘向怕他憋出内伤，转口闲聊，想吸引他的注意力，问道：“曹哥，今后有什么打算？”
曹猛既然不能回朔北军团，那就是无根之萍，军饷、装备、人马全都得不到补给，已经不可能再回军塞驻防。而齐王并没有开口接纳他，这就麻烦了，这一曲兵马面临被取消编制的危机，曹猛有可能丧失一切。
“打算？”曹猛两道粗眉往上一挑，眼中火花四射，恨声道，“我的打算就是杀了廖离这个狗贼，替兄弟们报仇。”
刘向大为头疼，他能理解曹猛现在的心情。
与巫蛮族打仗，死多少人都很正常，毕竟是两个种族为了争夺生存空间，不得已为之。双方没有私仇，只有大义，跟仇恨毫不相干。然而曹猛现在是被自己人出卖，性质完全不同，那就是血淋淋的仇恨。
问题是刘向也想杀了廖离，却办不到这一点，廖离只要躲在边军大营里，谁也拿他没办法。曹猛要是总想着这件事的话，很可能把自己憋出毛病来。
“曹哥，仇自然要报，我问的是，报了仇以后有什么打算？”
刘向继续把话题往外扯，不想他陷在复仇情绪中无法自拔。
“无非是亡命天涯罢了，又不是第一次，没什么大不了。”
曹猛说得很淡然，刘向听得却很心酸。亡命天涯说说容易，真要到了那一步，就是要一切从头开始，还得要先成功亡命才行。
“要不我去跟齐王说说吧，给你安排个军职。怎么说曹哥也是一员虎将，相信齐王应该不会拒绝。他日曹哥沙场建功，封妻萌子，可别忘了我这份情。”说到最后，刘向的语气已经变成了调侃。他想营造一种轻松的氛围，将曹猛从悲痛和仇恨中带出来。
“不用了。”曹猛出乎意料地直接拒绝，连想都没想，阴沉着脸道，“擅闯军营，斩杀军中大将可是重罪，齐王也兜不住，就不给他添麻烦了。”
“啊？”刘向闻言一愣，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什么？擅闯军营？曹哥你……不行，绝对不行！边军大营里高手如云，廖离本身也是高手，你要是闯进去就是找死。”
“不试试又如何知道？”曹猛突然平静下来，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
刘向心中一突，曹猛的语气虽然平淡，但透露出来的决心却无比坚决，根本不容人置疑，也不容人劝阻。
“曹哥，你考虑清楚了？”刘向蹙眉问道。事以至此，他知道不可能劝曹猛回心转意，转而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自然考虑清楚了。”曹猛点了点头，“我手下还有八十位能征善战的好儿郎，相信他们会陪我走这一趟龙潭虎穴。——老弟，我需要你支持些装备，如何？”说完他紧紧盯着刘向的眼睛，等他回话。
这个要求非常过分，因为支持他装备就是协从，不管曹猛能不能成功杀进边军大营，刘向都脱不了干系。当此两族大战的紧要关口，做出这种事情就是赤裸裸的谋反，有一个杀一个，谁也不敢出面包庇维护。
刘向若是答应他的要求，除了陪曹猛一起亡命天涯外，不会有第二条路走。那他努力了一年的成果全将灰飞烟灭，从此以后只能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般苟延于世，连能不能活命都不一定。
考验兄弟感情的时刻突然来临，一点反应时间都没给刘向留下。
刘向也没有浪费一点时间，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行。只是你们去的话，必死无疑，兄弟我陪你走这一遭！”
曹猛一怔，随即脸上露出笑容：“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兄弟你够……”话没说完，人往后一倒，又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