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时间就像是一场巨大的风暴,就算你拼命的祈求,祈求它来的慢一点,可它还是会呼啸而过,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没有人能够抵抗,能做的唯有接受和顺从。
昆仑山极寒的冰川深渊之下,是祈笑再不复血色的脸颊和她僵硬的身躯。她的长发四散飞扬,以各种不可思议的弧度被冰冻固定。万尺寒冰之下的永无止境的黑暗和寂静侵蚀一切,慢慢的,慢慢的,在这光芒永远照射不进的地方,声音,气味,触觉,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唯有时间在不断的被拉长……
慢慢的祈笑开始一直思考一个问题,自己真的还活着么?已经记不清楚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连寒冷都感觉不到了。难道这就是灵魂都被禁锢的感觉么?阿娘,失去灵体的你,是否也这样无休止的徘徊在黑暗当中?
怪不得自己会被送到这里来,这三界最底层的牢狱……永远没有出口的可怕地狱。不,也许地狱还要有趣一些吧。不像现在,陪伴自己的唯有那夜遗留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内心,除了孤独,恨意,什么都留不下。
姐姐,这就是你对我的相信么?还是为了从我这里骗走阿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而是用的手段呢。
十年,是不是很多东西都变了?还是所有都变了,只有自己被遗弃在这里,永远都不会有改变。
而遥远的虚空之中,风祈愿轻轻的睁开了双眼。十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足够让她跨过狐族漫长生命中的成年礼,完成从孩童到少女的转变。
这一天,她吐出最后一缕浊气,彻底完成九尾一族全部术法的修炼,这在千万年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她并不知道在完成修业的那一刻,天生异象给整个三界带来的震撼,华山的某处一道青色光柱上至天宫下至九幽,就那样伫立在那,散发着莹莹光芒,引得众人朝拜。凡人不懂,以为是佛祖铺了条通天的神路给世人,便以附近村民为首的自发排气长队一步一叩首的朝光柱出发,一路叩拜到华山之上,这是何等的壮观。
当年,鼎鼎大名的赤冠神将下凡间都没有这般排场。
如今,三界动荡,魔族一直虎视眈眈的时刻,能让这天生异象之人是否就是这苍生的救世主呢?整个仙界乱成一团,甚至连芙蓉上仙的玲珑宝镜都取了出来,寻这光柱中心的人。
祈愿的心情倒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像一谭从未波澜的湖泊,一切的纷扰在这里都可以沉寂下来一般。仅仅是修习了术法而已,便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么?那如果术法大成是不是也能像阿娘一样?
摇摇头,祈愿起身拂去身上沾染的灰尘。不知不觉,她的肢体变得修长,原来的衣衫以不足够完全遮挡皮肤。身体常年受到混沌灵气的滋补,皮肤白的似乎可以透出光芒。身子一动,一头雪色的长发便披散下来散了满地,祈愿有些无奈的将头发拎起随便棺了个发髻感叹道“已经这么长了么……不知道祈笑还可好?”
踏出穷奇浣壁的那刻,光柱骤然消失,只留下阳光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将整个馥琼山的雪景度上金色的光芒。洞府之外,那场劫难之后幸存的族人无不恭敬的等待着,一个一个脸上带着欣慰而又激动的笑容。
“少主……哦不,以后要叫殿下了!”见到祈愿出关,秋长老激动的上前一步道。
“秋长老,你这些年辛苦了!”祈愿微笑着,目光一个一个跨过这些多年未见,成长的有些生疏的脸庞。
“殿下……”秋长老激动至极,他早想过自家少主一定可以重复九尾狐族曾经的荣耀。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禁不住的有些哽咽。
“让我看看……”祈愿说着,踏前一步走到白衣挺拔的男子面前,伸出手比量了一下两人的身高道“你是秋锦时,怎么会长这么高了?”
男子回报一个阳光的笑容,还未开口便见眼前角色的女子错开步伐走到下一个人面前说“季浅言!”她说着,继而一个又一个的认下去“苏紫、夕泠、常春藤、莫离、莫忘……大家,都长大了!”
“你也是,长得非常漂亮了,非常像……沁雪殿下……”秋锦时转过身,双眼锁住阳光下闪烁光芒的女子含笑轻语。如今的秋锦时,比之早年更要挺拔,褪去少年那青涩的容颜的他每一个细致的神情都带着致命的魔力一般灿烂。
祈愿笑着,笑容中却徒增了伤感。阿娘……必经是不在了……想到这里她转过身对秋长老说“对了,祈笑呢?为什么不在?”
气氛尴尬下来,殷切的笑容逐渐从众人的脸上消失。半响秋长老开口道“风祈笑……因着不堪冰窖中寒风侵染,还未等到调查清楚便……去了。”
去了?骗人!
祈愿禁不住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因着不敢置信而大睁着的双眼中溢出泪来。“我到最后,都没有救出她……”她低语道。
“祈笑本来身子就弱,又受了伤……”秋长老看了眼一边伸手去扶祈愿起身的夏长老,叹了口气继续道“是我们的疏忽了。”
“我想见见她,你们把她葬在哪了?”
一直有话直说,作风正派的秋长老有些慌张,毕竟撒谎这件事情他做的实在是太少了。可眼前这个谎话只能硬着头皮的说下去。他收紧了拳头稳了稳心神道“还是请殿下先回去梳洗待一切休整完毕,老臣,老臣再带殿下去万骨冢悼念她。”
“万骨冢……为何是万骨冢!”听到这三个字的祈愿一惊,伸手死死拉住面前的秋长老问道。“祈笑也是阿娘的亲生女儿,为何藏的不是风嗣堂?”
“这……”秋长老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不远处的女声打断,是季浅言的声音。“因为她没那个资格!因为全族上下只有你一个人相信她没有勾结魔族,然而事实上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不是她!”
“你们只是听到阿娘提到笑笑的名字,也许……也许这都是误会!”祈愿争辩道。
“馥琼山阵法森严,没有人带路的话魔族绝不可能擅闯!”季浅言说着咬了咬下唇道“殿下你不能因为她是你妹妹就一味包庇,那我们死去的家人如何能瞑目?”
祈愿恍然,她不再开口,只是眼神木讷的转身离开,朝着万骨冢的方向而去。万骨冢……其实顾名思义就是馥琼山族人历代死去先人的墓葬所在,若祈笑不是狐王所生理当也葬在那里的。可狐王风氏一脉历代都是灵力出众的佼佼者,于是祖先唯独将风姓的后裔们单独厚葬在一起,开设祭拜的灵堂风嗣堂。
如今祈笑没有葬入风嗣堂,其意义就跟逐出风家一般,是奇耻大辱。
祈愿一步一步的,走的很仔细。重建的馥琼山村落虽然不复原来的兴旺,可是四处都生机勃发,看了欢喜。那次之后,万骨冢应该重新修整过,面积大了数倍不止,那些冰盖之下的尸首一具一具都被整理好安然下葬了吧。她一处一处的看,默默的在心中回忆那些熟悉的现在只剩下名字被刻在石碑上的脸庞。最终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祈笑的名字,放眼望去,显眼至极。
所有的墓碑似乎都有专人打扫过的,只有祈笑的那一块不知道被多久前的大雪掩埋了过半,杂草丛生,破败不堪,格格不入。
祈愿没有动手收拾,她只是默默的走到石碑旁边,靠着坐下去,一坐一天。
对此,秋长老除了苦笑说不出任何话来。十年前他与其他几位长老将祈愿送入穷奇浣壁之内的那夜还历历在目一般。
他去见了风祈笑,制造她已经去世的假象,并且连同其他几位长老迅速的将她送往昆仑冰川关入其中。那是三界最深处的牢狱,没有人逃得出来……这一切只因为他不能放了风祈笑,无论她究竟有没有勾结魔族,无论她是不是叛徒。只因死去的族人太多,而活着的人需要一个人来迁怒。
这实在不是一个正人君子应该有的所为,可是他别无选择。
也许这就是命,若是失去一个风祈笑能将剩下的人凝聚起来,就算他将来也要意思赔罪他也是甘愿的。
秋长老摇摇头,背对着万骨冢的方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