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吴氏的贴身丫头翠蟾!
郝婆子笑道:“这么晚了,翠蟾姑娘怎么来了!”
翠蟾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案上,道:“夫人听说静思堂起火,叫我送酒菜来给甄夫人压惊。”
郝婆子对我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咱们二少夫人最是贤德,怎么会因为一件袍子和甄夫人计较,甄夫人这下可以放心了!”忽然又想起来道:“为何不见姑姑?”
翠蟾道:“姑姑忽然犯了腰疾,我劝着歇下了,这种跑腿的活儿我来做也罢!”
翠蟾揭开食盒盖子,取出酒菜放在案上,又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道:“甄夫人您受惊了,吃杯酒压压惊吧!”
我迟疑着不去接。翠蟾似乎明白,笑道:“甄夫人怕是嫌酒烈,不如奴婢先代为一尝。”说完并不掩袖,自顾端起,一饮而尽,笑道:“此酒柔软如绵缎,甄夫人但饮无防!”碟子里是些笋片,她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放嘴里,道:“这笋片也极爽口,甄夫人也可一尝。”重新换了筷箸,又换了一只杯,斟满。
我早已饥肠辘辘,看翠蟾吃了,便放下心来,捡饭菜吃了几口,又把酒推到一边道:“我从不吃酒。”
翠蟾为难道:“甄夫人体量奴婢些,您若一口不吃,奴婢不好交待!”
郝婆子瞅着那酒壶,眼露馋光,向我笑道:“甄夫人不吃酒不知道酒的好处,还是吃一口吧!”
她站在旁边盯着那酒,一副心痒难搔的样子,我便道:“不如婆婆吃了吧!”
郝婆子巴不得这一句话,“哎哎”地应着。翠蟾一愣,似要阻止,郝婆子早已走上前端起那杯子咕咚一口灌了下去,喝完连声赞道:“好酒,好酒!”
翠蟾蹙眉道:“姑姑老糊涂了,这酒是赏与甄夫人的!”
郝婆子陪着笑,我道:“这有什么,反正我也不吃!婆婆索性连壶里的也吃光了,翠蟾姑娘正好回去交差!”
郝婆子立刻欢天喜地道:“甄夫人真是心疼婆子!”说完生怕翠蟾阻拦似的,一把操起酒壶,对着那壶嘴尽自灌了下去。完了直咂摸嘴巴,意犹未尽一般,笑叹道:“我这二十年的老酒鬼算是白做了!今儿托了甄夫人的福喝了这壶酒,以后有的想呢!”
郝婆子放下酒壶笑道:“翠蟾姑娘别心疼,既然甄夫人不想喝,总不能叫姑娘为难。酒壶一空,姑娘也好回话不是?”
翠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片刻,忽然变了一副笑脸道:“婆婆吃了我的酒,我倒有几句话要问!”
“姑娘尽管问!”郝婆子笑道。
“门口是两个什么人?”
“是静思堂的婆子!”
“哦,我当是什么人,这般狂妄,原来是两个劈柴烧火的的婆子!想来是背后有人给她们撑腰了!”
“姑娘这是什么话?”郝婆子一愣。
“婆婆不知,我刚才打大门进来时惹了一肚子气,那两个婆子竟然拿班做势地要审我。婆婆想想,若不是少夫人差我来送酒给甄夫人压惊,两眼一摸黑的,谁往这鬼地方跑!我少不得分辩几句,谁知她们两个的气焰倒比我还盛,只说是婆婆的吩咐,说眼里只认得婆婆——”
郝婆子一拍大腿道:“这两个贼婆子,当真担不得正经差事,看我不拿针缝了她们的嘴!”一路骂着走了出去。
郝婆子一走,这边翠蟾急忙关了门道:“甄夫人可好?他们在门口设了防,香草进不来,急得和什么似的,跑去找我。恰好吴夫人说要送些酒菜来,我便抢了来。甄夫人有什么话要带给香草吗?”
想不到她三番两次帮我,我十分感激,道:“我没事!你见了她只说我很好,告诉她别担心,也千万别再来吵闹了,免得吃亏!”
翠蟾点点头,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忽然看见我的头发,惊道:“甄夫人,您的头发!”
我苦笑一声,道:“头发倒没要紧,只是善姑说是我故意掀倒烛台,纵火烧了那袍子!”
翠蟾道:“善姑回夫人的那些话,奴婢也听见了,奴婢相信甄夫人断不会因为一件袍子引火烧身,可那烛台也倒得蹊跷!”想了想,忽然道:“莫不是有人故意掀翻烛台,却不是为了那袍子,而是甄夫人你——”猛然发现自己失口一般,戛然而止。
我却又惊又惧,想起善姑说的“过得今日便是侥幸”的话,一幕幕乱纷纷地从脑子里闪过。难道是那善姑回来,见我昏睡,便故意掀翻烛台,要将我烧死在静思堂内?或者即使不置我于死地,也要叫我容颜尽毁?最终奸计不成,却又反咬我一口?
我一下子被恐惧攫取,忍不住握住翠蟾的手道:“你是说吴夫人要取我的命?为什么?我并没有防害到她呀,就是嫁入袁府,我也是被逼无奈,她为什么这样赶尽杀绝呵!”
翠蟾脸色聚变:“甄夫人,奴婢可什么都没说呀!”
看她张皇失措的样子,我的心一冷,放开她的手道:“你放心,你替香草传信给我,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绝不会再牵连你半点!”
“甄夫人,我——”
“你去吧,告诉香草千万别做傻事!”
翠蟾忽然一跺脚道:“就死一回也罢!甄夫人,我别的不知,却听吴夫人说过一句话,她说惜园的人都该死!”
我万念俱灰,跌坐在椅子上。这两个字我早已领教过了,这不一般意义上的诅咒或懊恼之辞,她说谁“该死”谁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甄夫人,你不如逃走吧!”
我一愣,诺大的袁府,我如何逃得出去?
忽然听见外边有脚步声,翠蟾低声快语道:“一会儿若是得便,出门一直往东走,那里有个角门,进出松散,说不定能乘天黑能混出去!”
话刚落,那郝婆子已经进来了,笑道:“翠蟾姑娘别动怒,我已经狠狠数落了那两个瞎眼的东西!”
翠蟾笑道:“还是婆婆体量翠蟾!”收拾案上的酒壶杯盘,道:“菜也吃了,酒也喝了,我也该走了!”
郝婆子连忙凑过去低声道:“翠蟾姑娘,上面有没有吩咐这甄夫人该如何?”
翠蟾也压低声音道:“夫人说了,就在这静思堂里守夜,叫你好生照管,明日再做道理!”
翠蟾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拜道:“甄夫人,奴婢告辞了!”
我会意地点点头。
翠蟾提了食盒往外走。郝婆子连忙赶着送,刚跨出门槛,翠蟾忽然笑道:“瞧我这糊涂虫,差点忘了大事!”说完从衣裳里摸出一串钱递给郝婆子道:“这是夫人赏你的!”
郝婆子喜出望外,接过来揣怀里,笑道:“姑娘说笑了,这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夫人善肠,怜惜我们这种不中用的老婆子罢了!”
两人说着走到阶前,翠蟾忽然身子一歪,“啊”地一声,连人带食盒重重摔到了阶下。郝婆子慌慌张张地赶上去扶:“姑娘也太不小心了!姑娘没事吧?”
翠蟾摸着腿“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郝婆子急道:“这可怎么办呀,要不要去找个大夫?”
翠蟾忍痛道:“先扶我回去给夫人回话要紧!”搀起来,走了几步,翠蟾又道:“食盒!”
郝婆子松手去捡食盒,翠蟾又“哎呦”一声挫倒在地,郝婆子忙又丢了盒子去搀,手忙脚乱,两头顾不得,放开嗓子朝门口喊道:“赵妈!”
赵妈匆匆跑了进来,郝婆子道:“提着那盒子!”
翠蟾是在为我制造逃跑机会!我悄悄跟在后面。到了大门口,翠蟾忽然疼得简直走不了路,郝婆子骂那刘妈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那头搀着!”
赵妈提着食盒跟在后面,前边郝婆子和刘妈一边一个挽着翠蟾,缓步而行,眼前正是无人,我连忙出了门,闪到门墙后。刚站定,便听见郝婆子道:“赵妈,你还是回去小心守着,那食盒回头我来取!”
赵妈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大门。我惊出一身冷汗,看她们走出一截才调头朝东走去。心里急得像一团火,仓仓皇皇地走到长亭拐角处,竟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张口便骂:“狗东西,瞎了眼了!
我连忙伏身在地,为了表示悔罪,更为了避免让他看清我的面目。那人“哼”了一声,然后是一串脚步声,我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刚走了两步,背后忽然喝道:“站住!”
我登时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