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床前一个人影绰绰，似在吟泣。我叫了声香草，那人却欢喜道：“姐姐你醒了！”
竟然是辛玟。我低声道：“哭什么？”
她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却咧嘴笑道：“不哭了，姐姐醒来，我笑还来不及呢！”又朝外喊道：“香草，甄姐姐醒了！”
香草急急慌慌从外面走进来，见我醒来，连连朝空中拜了几拜，只道：“好菩萨，好菩萨，算香草没白求你！”
我心里觉得好笑，嗓子却干涩笑不出声来，不由咳了一声。香草连忙捧了一杯水过来，我撑着坐起来，喝了。香草道：“我去给夫人备饭？”
我点点头，香草走了出去。
辛玟道：“姐姐想吃东西，想是无大碍了，妹妹也放心了！姐姐不知道，姐姐这一病，活活吓坏了两个人！”
“谁？”我心里立刻想到吴氏和善姑，难道是她们做贼心虚？
辛玟却道：“公子和香草呀！我听说姐姐病了，连忙过来瞧。进了院子，先看见香草跪在阶前拜求，心里就叹息姐姐是个有福的，得了这样一个赤胆忠心的丫头服侍！及到进了屋子，又见公子支了胳膊困在案上，竟像是一宿没睡！后来大将军着人来传公子，公子临走之前还絮絮地嘱咐我小心陪着，别惊了姐姐。这可不又是姐姐的福气么？”
我勉强一笑：“我病了一场，倒病出许多福气来！”
辛玟轻声道：“不瞒姐姐，妹妹若是能得公子这样垂怜，宁愿长长久久地病着呢！”
看她竟是很认真的样子，我心想，那个何夫人为了他，宁愿将本心掩藏起来，她竟是连自己的身体都肯糟蹋！
她却仿佛知道我心底所想似的，叹了口气道：“公子钟情姐姐，姐姐自然将这些曲迎之术看得轻些，可是新人簪花笑，旧人伏壁哭，妹妹心中的苦，姐姐怕是不能知道的！”
我一怔，她这个“旧人”竟将心中的苦楚诉于我这个“新人”，也许是刚才袁熙相伴不寐的情景刺激了她，引起她心中的伤感。
我正待相劝，辛玟却笑道：“我是来探望姐姐的，却在姐姐的病榻前诉起苦来了，姐姐念在妹妹有口无心，不要气恼才是！”
我勉强笑道：“妹妹多心了！”
“不过，姐姐这病也来得奇怪，”顿了顿，“我听人说，姐姐昨日去了静思堂？姐姐蓬莱仙质，怎么会出现在那种贱鄙之地呢？”
我想了想，便将被吴氏和善姑逼着学规矩的事避重就轻，约略一说。辛玟听了，气得蛾眉倒竖，道：“姐姐你受得，我却听不得！那吴氏分明是先给姐姐一个下马威，让姐姐怕了她，从此攥在手里，任由她拿捏！姐姐为何不去求诉于公子，以公子待姐姐之心，我不信他会听凭别人这样欺辱你！”
我并不答言——这个“别人”不是别人，是他明媒正娶来的女人，他们有共同疼惜的孩子，还有共同谋求的利益。
辛玟见我沉默不言，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是气糊涂了。我来袁府这半年，因为不服她的淫威，明着暗着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整治，数都数不清！可是有什么法子呢，现在吴家气焰如烈火烹油，公子自己都要仰仗她三分，怎么可能因为身边的姬妾去和她翻脸？只是那善姑也太可恨，分明就是吴氏身边一条咬人的狗！也罢，姐姐不如认个讳气，权当作被狗咬了吧！总不能反过去咬狗一口，没得白咬一嘴臭毛！”
我噗哧一笑——这个辛玟，高兴时天真烂漫，生气时敢怒敢言，笑也笑得明媚，骂也骂得痛快，我不由心生爱怜。
忽然啾啾几声，我打眼看去，原来是窗外落了一只鸟。那鸟踱了一遭儿，扇着翅膀飞走了。辛玟笑道：“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姐姐瞧，知道姐姐在屋里，连鸟都要来偷偷地觑一眼，自知样子丑，不讨姐姐喜欢，便知趣地躲了！”
我笑着在她腮上一拧，道：“偏你这个丫头会说嘴！”
“我不会说嘴，我有一只笑哥，它才是最会说嘴的！姐姐改日去瞧瞧，有趣着呢！”
“笑哥？”
“是哥哥送的一只鹦鹉。哥哥送之前，先教了它好多逗趣的话，引得人捧腹大笑，我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笑哥。”
我心里一动，想起香草的话来，道：“你有一个哥哥？”
辛玟点头道：“我自小没有爹娘，与哥哥相依为命。哥哥是个粗人，喜欢舞刀弄棒，却将我照顾得细致。我欢喜了他怎样都好，我若心里藏了事，或愁或恼，他便急得像热灶上的蚂蚁，非要逼出缘由来，千方百计哄得我高兴才罢。我说了也不怕姐姐多心，便是与公子作妾，哥哥也不十分情愿。他宁愿我嫁个平实人家，过平实的日子。可这世上许多事，不是一个不情愿便能发付的！直到如今，虽然我时时劝慰，又转说公子的百般好处，哥哥还是深怪自己。”
听她说来，她嫁与袁熙做妾，其间似乎还有一段委屈无奈。我也不便深究，只道：“多少父母都巴不得借了自己女孩儿去攀结富贵，你哥哥却是真心疼你！他现在何处？平日里也能见几面吗？”
“哥哥是公子的贴身卫侍，公子体量我兄妹之情，也得时时相见。可终究是公候府弟，我也不再是以前的玟丫头，即使相见，也不似从前那般举止专由，任性嬉闹，所以每次哥哥走后，心里总是恍惚若失。”
她的神情忽然黯淡下来，片刻竟滚下几滴泪来。我劝道：“一个人总不能永远象小时候那样顽皮无度！他送你笑哥，便是希望他不在你身边时你仍旧能时时欢笑，你这样伤心难过，不是白白辜负他一片心意吗？”
辛玟点了点头，抬手拭泪，道：“姐姐精神刚好些，倒叫姐姐费心宽慰我！”说话间，香草领了两个婆子进来，摆上饭来。辛玟起身道：“不耽误姐姐用饭了。姐姐好生调养，我改日再来看姐姐！”
我点点头，目送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