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没了那层轻柔雾雨的笼罩,天空只剩下一片阴霾。大门外,香草急得正搓手跺脚,见我扶着辛玟走出来,连忙跑过来搀在另一边,道了声“夫人”,像是要说什么,我摇摇头,她也便默然了。
出了大门,转过墙壁,辛玟忽然回头望了一眼道:“我若是个有骨气的,便该一头撞死在这墙壁下,可恨我贪恋尘世,更舍不得撇下哥哥一人。”
我连忙道:“不要胡说,你刚才还说活着便好。”
辛玟顿了顿,握了握那只满是血迹的手腕,道:“其实,我也只是泄泄心中的怨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不能死身雪辱,又能奈何?”
我心下惨然,道:“此时没奈何,不见得一辈子没奈何,妹妹还是先保重身体要紧。”
刚走了几步,院墙里兀的传出一阵放浪的笑声,辛玟忽然像是被寒冷逼迫着一般,浑身颤抖,咬牙恨道:“她实在欺人太甚!”她攥紧了拳头,可能因为牵动了伤口,腕上又渗出血来。
除了吴氏,谁敢这么放肆?我忍不住抱紧她的臂膀。
“我近来并没有得罪她的地方,她却揪了我去,众人面前,将我这般污辱!难道就因为姐姐真心待我,我也唯姐姐是赖,她气不过么?所以先整治了姐姐,接着就来发放我?”
“是我连累妹妹了!”我愧疚地道。
“姐姐不要这么说,姐姐今日舍身相救,恩重如山,妹妹正想着日后如何补报,姐姐却说这样的话,叫妹妹如何当得起!不过妹妹想,今日这刀虽然落在妹妹身上,怕是冲着姐姐来的,姐姐日后更要小心。公子宠爱姐姐,她眼里正冒火呢,明枪暗箭,她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我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香草叫了声“公子”,连忙下拜。我抬头一看,果然是袁熙。辛玟也撂开我拜了下去,道了一声“公子”,早已泣下如雨。
袁熙道:“委屈你了!可有什么不适?”
辛玟擦着眼泪低声道:“不值什么,多谢公子挂念。”
袁熙看了我一眼道:“把她交给我吧!”
我默然。他伸手去扶,辛玟却道:“不敢劳顿公子!”
袁熙道:“今日不同以往!”
他扶着她,她半倚半靠,渐渐走远了。我却心潮难安——虽然吴氏和那师婆是始作俑者,可如果没有他的许可,她也不会白白淌了那许多血,还放出那些赏赐!她面对他,却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往日那个倔强、敢怒敢言的辛玟忽然了无踪影。也许,她的倔强只是对于吴氏而言,对于袁熙,她却始终无怨无尤。可是这不公平!所有的仇怨都因他而起,他却置身于仇怨的旋涡之外,哪怕女人在争斗中为他而死,或是为他生不如死。
香草忽然轻轻道:“夫人,您没事吧?”
我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免死狐悲,物伤其类。看了她今日受的这番苦,不由想起我前番的遭遇来。”
“吴夫人到底拿小辛夫人怎样呢?”
我把殿堂里的情景约略一说,半晌,香草道:“夫人,奴婢心里有句话,说了,夫人一定会生气,不说,又如鲠在喉。”
“什么不得了的话,你说便是,我不生气。”
“奴婢看小辛夫人刚才还恨得要命,见了公子,立刻就换了个人似的,只怕无人处还要再三地说能为公子分忧是她天大的殊荣呢!”
辛玟受了莫大的委屈,在袁熙面前却只会忍气吞声,博取廉价的怜悯,我心里也不以为然,可也体量她身为小妾的无奈和苦衷,香草却这样刻薄她,我忍不住道:“今天那些人,直是一伙强盗,她受了一场惊吓,又淌了那些血,你不同情也就罢了,还这样尖嘴薄舌来损她!”
香草咬咬嘴唇道:“公子面前做小伏低也没什么,可她不该一再挑拨您和吴夫人的关系!”
我一愣,随即沉着脸道:“这是什么话!本来我与她姐妹相称,总要说些别处不能说的体贴知已话,喜怒爱憎,随心而发,直言无讳,也是应该的。再说,吴氏本来就视我作眼中钉,我恨她一如她恨我,又何用辛玟来挑拨?”
香草顿了顿道:“其实,奴婢觉得吴夫人就是醋妒一些,脾气坏一些,其实没有那么恶毒。”
我皱着眉头道:“你挨她板子还没够,倒替她说话!”
“若说吴夫人最近行起事来令人愤怒,奴婢倒觉得一半是由于那善姑的挑嗦。”
我想起郝婆子的死,道:“你懂什么,就妄下断语!”说完撇下她,自顾疾步往前走,香草追上来道:“夫人说好不生气的!”
“本来不生气,可你把好人说得不堪,把歹人说得慈善,善恶不分,由不得人不生气!”
香草扯着我的衣袖道:“是我不知好歹,念在我一片心都是为了夫人,夫人就消消气吧!”
她软语相求,我也恼不起来了,道:“刚才直是进了一遭阎王殿,咱们走快些,回惜园透口气去!”
香草连忙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