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尸首都没找见!”袁熙摘下头盔道。
倾刻间天地变色,我一阵眩晕:“你,你胡说!”我努力站立,不使自己倒下。
“你听明白了,他死了,尸首都没找见!”他像一台机器,单调冷漠的重复道。
“你胡说,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我歇斯底里地叫着,怎么可能,仗打胜了,他却回不来了!突然,我疯一般扑上前去抓挠他,“一定是你,你把他害死了!”
他一把揪住我的胳膊狠狠一推:“我姑且念你失心丧智!你记着,他是战死的,他是我们袁家的英雄!这一切,我会禀明大将军!”
我不要英雄,我只要我的袁熙!我倒在地上,痛哭伤绝:“你走,你走啊,我不想看见你!”
“哼,我给你三日,三日之后便由不得你了!”
袁谭忿忿而走。
他死了吗?不,这一定是一场梦,像所有那些恶梦一样。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努力从梦中醒来。醒来,一切便都安然如昨!
忽然,帐外一阵骚动,有人大喊:“让开,让开!将军回来了!”
是辛珷!我一下子狂奔出去。
辛珷背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直奔营帐而来,身后跟着一群兵士,纷纷道:“啊,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将军,将军!”
辛珷身上也被浸染得鲜血淋漓。他进得帐来,轻轻把袁熙放在床上,随即向帐外狂叫:“太医,太医在哪儿,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外面立刻乱成一团……
我哆哆嗦嗦地靠近。呵,他回来了,他终于还是回来了,虽然一身是血!我抖抖索索地抚摸着他血流满面的脸,小心翼翼地唤道:“袁熙。”我小心地叫道。
无声。
“袁熙——”
无息。
我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你答应呵,你怎么不说话!你发过誓,你说你会好好的回来,你忘了吗!你说话呀,你真的要留下我一个人吗,我不要,不要——”
辛珷已经沉静下来,上前止道:“夫人,请您不要这样,将军听见会心痛的!”
我一愣。是呵,如果这是他在人世间最后的时刻呢,我怎么能只顾发泄自己的悲伤!他虽然不能动一下,可如果此刻他是有意识的,听见我撕心裂肺的哭声,该有多么焦急与伤心!他若就这样带着焦急与伤心别去,我是多么愚蠢和残酷呀!我拼命止住,让泪淌在心里。
“二弟——”
袁谭忽然从帐外进来。刚要上前,冷不防辛珷挺身一挡,“将军现在身体不便,您若有事,请改日再来!”
“放屁!看清楚了我是谁!”袁谭气得眉毛直竖。
“看清楚了,是车骑将军!”
“看清楚了还快滚开!”
辛珷巍然不动。
“我来看我二弟,你一个奴才,敢来挡我的路,找死!”
袁谭说完抬腿就是一脚,辛珷被踢翻在地,又挺身而起,冷笑一声道:“可车骑将军为什么把自己兄弟弃于乱尸之中!”
“你敢离间我兄弟!”袁谭拨剑而出,剑锋直指辛珷。
我急忙冲过去挡在辛珷面前,向袁谭怒道:“你要做什么,在他面前杀人吗?他还躺在那里,还没有死!”
袁谭“哼”了一声,握剑的手青筋暴出,不肯罢休。辛珷毫无惧色,一只手也暗暗握紧了剑柄。我拦在中间,又痛又怒。僵持中,忽然听见一缕微弱如游丝的声音:“宓儿——”
我一愣,丢了二人奔到床边,又是哭又是笑:“袁熙,你醒了?你醒了!”
辛珷也飞奔过来:“将军,将军!”
袁谭虽然余怒未消,却也只好作罢,凑近道:“二弟,二弟!是大哥我!”
“太医,太医呢,怎么还不到!”辛珷冲到帐外怒道。
说话间,一个军医急急惶惶撞了进来……
我小心翼翼地替他擦着脸上身上的血,生怕弄疼他。忽然,我发现他一只手紧攥,轻轻掰开一看,原来是一只玉佩——一定是他母亲的那块了,我禁不住又泪如雨下。
他并没有醒来。
袁谭早已走了。军医说失血过多,要看将军的造化时,他脸上闪过一个怪异的笑。我想,他一定走得心满意足。
半晌,辛珷换了血衣走进来,我止住泪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死人堆里!”辛珷脸色阴暗,眉头紧蹙。
我望着静静躺着的袁熙,心里伤极痛极。暗夜里,他是如何在血泊里挣扎呵!太阳慢慢升起时,他是如何一点一点失却了生的希望,陷入无尽的暗夜呵!
“他是一军统帅,之前难道就没有人去找吗?”我忿然含悲道。
“我打听过,本来仗打完后,身边护卫要去找,车骑将军却下令回营,几个偷偷去找的,都被当作逃兵杀了!”
我咬得牙齿咯咯作响,袁谭啊袁谭,纵使他真的死了,你得到的也不过是两具尸首罢了!不如,我现在索性就死在你面前,让你从此绝了这份心,也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袁熙了!
我突然挚出袁熙的青苹剑,提着就往外走,辛珷拦住道:“夫人要去哪里?”
“不用你管!让开!”
辛珷却上前一步道:“夫人心思,属下都明白!可夫人知道吗,属下从死人堆里找到将军时,将军已满身血污,昏迷不醒,属下一路把将军背回来,听见将军在昏厥中两次喊夫人的名字。将军身受重伤却能挺到现在,属下觉得,是夫人给了将军如此强烈的生存意志。将军这般看重夫人,夫人却不看重自己,竟要羊送虎口,去做这种无谓的牺牲!若是将军第一眼醒来,却见不到夫人,夫人觉得将军会如何呢?”
我回头望了袁熙一眼,无言以对。辛珷伸出手来,我顿了顿,把剑交了出去。
忽然,外面一阵喧闹,辛珷出去一趟回来道:“周围都换了人!”
“怎么,都换了袁谭的人吗?”我吃惊不小。
“这尚在其次!”辛珷顿了顿,“将军昏迷不醒,我想那袁谭一定会去向大将军讨将印,军不可一日无帅,大将军必会许诺,那么——”
他突然停下来,“那么这里便是他的天下了!”我怔怔地道。
辛珷默默无言,半晌,走到帐前沉着道:“我们只能等将军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