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连几日缠绵在病榻上。这日，辛玟忽然进来，站在门口道：“姐姐。”
我头也不抬道：“你有什么事？”
“哥哥的亲事退了，多谢姐姐。”
我一怔，想不到袁熙会如此，却只淡淡道：“谢我做什么了！”
她并不言语，停了半晌，我道：“还有什么事？”
分明是在逐客。她忽然抽抽答答起来：“我知道姐姐在恼我，玟儿知道错了，只求姐姐饶恕玟儿年轻糊涂！”
我并不动心，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从前敷衍我，都是因为他的缘故，现在我和他已然如此，你也不必在我身上枉费心机了！”
辛玟忽然跪倒在地，我一愣，道：“你这是做什么！”
辛玟跪着移到榻前道：“姐姐初来时，妹妹自以为和姐姐投缘，三日两日往姐姐这里跑，说说笑笑，在妹妹眼里，姐姐和哥哥是一样的人！如今妹妹有愧哥哥，在姐姐身上更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令姐姐不耻，要打要骂，全凭姐姐去，只要姐姐出了气，还认我这个妹妹！姐姐却如此说，叫妹妹如何担当得起！”
“起来说话！”我沉着脸道。
“姐姐一日不原谅我，我便一日不起，姐姐一辈子不原谅我，我便跪死在姐姐面前！”
我看她说得可怜，缓缓道：“只要你改了，把心思放正，不去走那些旁门歪道，我有什么不肯原谅的！”
辛玟听了欣喜道：“姐姐说了，妹妹一定改！”她擦干眼泪，欢欢喜喜站起来，“妹妹还有一事和姐姐相商！”
“你说。”
“妹妹想去求公子，把香草配给哥哥。”
“这样最好，可是他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他肯吗？”
“妹妹明白姐姐的担扰，妹妹尽力一试，成了，是哥哥与香草的福气，妹妹将功折过。不成，妹妹也算是尽了一份心，对哥哥，对姐姐，也算是有了一个交待！”
我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你就去吧，我知道你是最会说话的！”。
辛玟听出话内的讥讽，尴尬一笑：“那么，姐姐好生养着，妹妹告辞了！”
一会儿，香草回来，见我半倚半靠，连忙道：“夫人怎么不躺着，这样岂不劳神？”
我道：“一直躺着也累。”
“奴婢给夫人捶捶？”
“也好。”
香草拿一双秀拳在我身上捶着，我正琢磨如果把辛玟那番话告诉她，她忽然道：“奴婢刚才去见他了。他告诉奴婢，不知为什么，公子突然把亲事退了。”
原来她已经知道，我只好道：“是吗，这是好事。”
香草忽然跪下道：“奴婢知道一定是夫人向公子求的情，奴婢和他谢过夫人！”
我不禁嗔道：“赶紧起来！今日这是怎么了，个个都要给我跪！”
“夫人说什么？”香草诧异道。
我连忙道：“我说有话好好说，我最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跪！”
香草起身道：“奴婢心里欢喜！夫人如此为奴婢和他着想，使他恢复了自由之身，奴婢跪一下算得了什么！”
“他恢复自由之身你便欢喜成这样，若日后嫁了他，还不知欢喜成什么样子呢！”我怜惜地盯着她道。
香草脸一红：“奴婢不敢奢望！”
“并不是奢望，你安心等待，说不定过几日就有好消息来！”
香草却道：“奴婢现在只巴望夫人赶紧好了！佛祖保佑，一切都像从前一样！”
我知道她话里有话。我和袁熙失和，她一定耿耿于怀。我淡淡一笑：“再怎么好，有了这个症节，便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不会的，不会的，夫人言重了！”
她还要再劝，忽然门外“啪嗒”一声，“一定是公子来了！”她连忙跑了出去，一会儿失望地走进来道，“奴婢看天气要变！”
果然不多会儿，窗外便下起雨来。
天渐渐黑了，雨越下越深沉。香草已经被我劝着去睡了，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忽然一个人影闪进来，我吓了一跳，起身下床道：“谁！”
“是我！”袁熙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我冷冷道。
“我明日要出守幽州了。”
我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那又如何？”
袁熙望着我，嘴唇微微翕动，脸上满是痛苦绝望。我的心忽然一牵一牵地痛起来。
终于，他在案边坐了下来，道：“能不能替我拿一壶酒来？”
我顿了顿，从架子上取下一壶酒，一只酒杯，送了过去。袁熙也不多说，提起酒壶添满，一口饮了下去。
我正要走开，袁熙忽然拉住我的衣袖道：“别走，陪我说说话，我心里好闷！”
他松开手，又饮了一杯，道：“我以为战场舍身，会使大将军改变主意，到头来还是不免于此！大将军把袁谭支去青州，把我支去幽州，已经摆明了要让袁尚嗣位！”
原来，他也在盯着那个位置！他的绝望痛苦是因为他与那个位置从此无缘了！我扯了扯衣袖，挣脱他的手，道：“这些话，公子还是去找吴夫人比较合适，她比我更懂得公子的心！”
“不，是你更懂我！你说，你是懂我的，你说——”
他忽然轻声呜咽，我一时愣住了，无论如何不能把眼前这个呜咽啜泣的男人和战场上那个凌厉刚强的男人联系起来。
终于，他停止了哭泣，自嘲地一笑：“你是不是更瞧不起我了！”
“因为你的哭泣吗？”我摇了摇头，“哭不是耻辱，负心才是！”
“我已经打消了原念，解除了他的婚约，你难道还是不肯原谅我？”
“不是我不肯，是我的心不肯，它还在痛。你做的事，还有你说的那些话，它们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心里，就再也拨不出来了，只能等待腐烂、一点点消蚀！”
他长叹一声：“袁谭的事，我向你道歉！也许是我心里不干净，才要把别人也想的不干净，我心里有鬼，才要把别人也想成鬼！那日是我失疯了，口不择言，其实我心里是愿意相信你的，可是我一直做不到，当时那一幕，他和你——总是自己蹦出来，无论我如何压制都于事无补——”
我为保一身清白，不惜以命相抗，最终换来的却是满心的猜忌！我痛苦得再不想听下去，只道：“别说了，别说了！”
他不作声了，半晌道：“那么，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我望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忽然苦笑一声：“其实问这话有什么意思！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不能跟我走！”
我瞪大了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是大将军的意思。他说刘氏舍不得你，要你在身边侍奉，其实不过是要把你留在这里当人质！”
“把我当人质，来要挟你吗？”
“除了我还能有谁！”
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出满脸的泪。
“宓儿！”袁熙忽然抱紧了我，“不要笑了，你的笑让我好心痛！”
“这下不用我来作决定了，已经有人替我做了决定！真是好，我现在觉得一身轻松，哈哈哈——”
“宓儿，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好不好！”他摇晃着我道。
我停止笑，抚着他的脸道：“这些时日来，我天天恨你，连做梦都恨你！你是一个负心的男人，你欺骗了我，我发誓不要再见到你，一辈子都不想！谁知老天竟让我的誓言成了真！呵呵呵，我真是应该感谢它呢！”
“是我伤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一遍理着我散乱的头发道。
我忽然放声痛哭：“你真的要走了吗？我从此不在你身边，你还会记得我，还会回来吗？”
“我就是死了，灵魂也会回来找你的！我担心的是，你为人倔强，从不知低头，我不在身边，万一遇到什么不测怎么办？你要答应我，不管有天大的事都忍着，一定要等到我回来，好不好？”
我胡乱点点头，在他怀里心乱如麻。
可无论如何，离别又让我们重新拥在了一起，这也算是一点惨淡的安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