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走了几日,我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沉闷。这日在庭院里,香草忽然指道:“夫人您瞧,那不是三夫人的猫吗?”
我抬头一看,只见墙头蹲着一只白猫。我们看它,它也瞪圆了一双眼睛盯我们。“好像大了些。”
“这小阿物,还不是见风长!奴婢看它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奴婢去把它赶走!”
“不用理它,回屋去吧!”
我和香草刚转过身,忽然听见“喵呜”一声惨叫,扭头一看,那只猫竟然从墙头掉了下来。我连忙跑过去,看见它雪白的头颅上渐渐渗出血来,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香草蹲下看了看,皱眉道:“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还有救吗?”
白猫在地上抽搐着,发出嘶哑、哀伤的叫声。香草摇摇头:“怕是不行了。”
我气道:“是谁伤天害理,连这么一只弱小的东西也不放过!”
那猫痛苦地打起嗝来,我想它是真是要死了,顿了顿,俯下身去把它抱了起来。
“夫人,您——”
“把它抱回去吧。”
“若是三夫人知道了,以为是我们害的,该怎么办?”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在那里,太可怜。不管如何,先抱回屋再说。”
进了屋,我把它放在一块垫子上,它刚才铜铃似的眼睛痛苦地闭着。一刻钟之前,它还是一只活生生的小物,现在却已经濒临死亡,也许只是哪个人玩耍取乐的结果。世上没有比人更酷毒的,戕害一个生命,只是为了好玩!肆意戕害它,只是因为它弱小、它无法反抗!
我看着它,像看着命运。我守护它,像守护一个即将悲惨地死去的人。
“夫人,您怎么了?”香草轻声道。
“悲痛很快就会结束了。”我仿佛自言自语。
忽然,门外一个声音道:“甄夫人!”
香草连忙往门口一挡。我走过去,见是辛玟身边的杏仁,淡淡道:“什么事?”
杏仁托着一只盒子笑道:“我们夫人说,恭喜甄夫人有了身孕,祝夫人早日诞下贵子,这是贺礼。”
“告诉你们夫人,我谢谢她的好意!”
香草一脸不屑地接了过来,并不归架,依旧挡在门口。我也担心杏仁看见什么,回去弄舌,冷脸催道:“你们夫人还有什么事吗?”
“唔,没有了,奴婢告退。”
话音刚落,里边忽然“喵唔”一声,凄厉之极。杏仁一愣,仰着脖子朝里望,可是再无声响,又见我微含怒意,才低头退去。
杏仁一走,香草便叫道:“当真这么巧,叫人看见了!”
我不答,只走过去看那白猫。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经死了。那一声是它最后的挣扎。“先把它埋了吧!”我低沉着声音道。
我把它用布包好,带到惜园一棵梨树下。香草挖了一个坑,我轻轻放进去,正要用土掩埋,忽然背后一个声音叫道:“住手,你们要做什么,毁尸灭迹吗!”
香草转身见是审芳环,惊恐地望着我。我却面不改色,仿佛这一切意料之中的事。是呀,杏仁一定会把刚才听见的那一声怪叫报告给辛玟,而辛玟又怎么舍得不告诉审芳环!她知道白猫是审芳环的心头肉,如果死了,审芳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审芳环把猫从坑里抱起,掀开巾子看了一眼,揽在怀里悲悲切切地哭起来:“朵儿,你真的走了吗?来了这些日,他也不理我,只有你陪着我,现在你也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呵!呜呜——”
身后一个侍女“夫人,夫人”地劝着,审芳环忽然把猫交到她手里,一抹眼泪,指着我骂道:“贱妇,是你杀了它,对不对?你对我有气,不敢如何,就拿它开刀!”
“三夫人,您冤枉我们夫人了!它在墙头上,不知被什么人射死了,是我们夫人把它抱回去,又亲手掩埋——”
“啪”地一声,香草脸上早挨了一巴掌,审芳环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取你性命!”
我连忙把香草扯到我身边道:“何必多言,你就是说下天来,她也不会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但求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朵儿分明死在你的惜园,你还敢说什么问心无愧!我不和你说,你随我去见刘夫人!”
我被她一路拉扯着,到了刘氏处。刘氏正在拜佛,绮秀在门口止道:“少夫人稍等,夫人现在不得空儿!”
“你给我让开!”审芳环根本不把绮秀放眼里,把她推到一边,一路哭进去道:“夫人,您要给我作主呀!他们都欺负我,这个地方我真是没法呆了!”
刘氏回过头来,皱眉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审芳环指着我道:“就是她,把我好好的朵儿害死了!”
“谁是朵儿?”
“是我养的一只猫!”
刘氏的眉头拧得更紧:“一只猫?你这么吵吵嚷嚷就是为了一只猫?”
“是!它被甄美人害死了!夫人,您要替我作主,问她的罪!”
“哦?我倒想听听,你打算问她个什么罪?”
“问她个包藏祸心,密谋害主之罪!夫人想想,她今日能害死朵儿,明日就能害死我,留她在袁府是也一个祸患,不如打她一顿赶出去!”
刘氏见我半晌不语,转向我冷笑道:“甄宓,三少夫人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有什么说的?”
我冷泠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只说那什么朵儿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它是被别人射杀的,不过偏巧在我的墙头上。我想它死得可怜,才抱到后园去埋藏。”
“你胡说!夫人,您别听她胡说,我亲眼所见,她对我有恨,就杀了我的朵儿,还想毁尸灭迹!”
刘氏朝审芳环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吵闹,道:“你们各执一辞,我也不好偏信谁。这样好不好,甄美人出钱,买一只好猫儿来赔给三少夫人,如何?”
审芳环叫道:“不,我只要我的朵儿!猫儿再好,我不稀罕!”
“不过是一只阿物,何必呢!”刘氏已经有些不耐烦。
审芳环一声冷笑道:“夫人此言差矣!我来袁府这些日子,只有朵儿日夜陪在我身边,我哭的时候,它陪我哭,我笑的时候,它陪我笑,知冷知暖,甚过一切人!在夫人眼里,朵儿只是一只阿物,可是在芳环眼里,朵儿就和自己的亲人一样!自己的亲人被害死了,怎么能用别一个人来交换呢?”说着眼里溢出泪来。
“你说的一切人,包括你的丈夫吗?你如此说,要把他置于何地呢?”刘氏沉着脸道。
“我的丈夫?若不是夫人提醒,我几乎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丈夫!”审芳环忽然哈哈笑起来。
“够了!我还要敬香拜佛,你以后就不要拿什么花儿朵儿、猫儿狗儿的事来烦挠我了!”
审芳环一跺脚,哭着跑走了,到了门口,袁尚正进来,两人撞了一个满怀。审芳环骂了声“短命鬼”,又哭着跑了出去。
袁尚皱眉道:“她这是怎么了?”
刘氏哼了一声:“你的老婆,你自己去问她吧!为了一只猫,闹得鸡飞狗跳!袁府堂堂三少夫人,成个什么样子!”
袁尚看见我一愣,接着忽然明白似的笑道:“她刚才是不是挠了母亲拜佛了?”
刘氏气道:“真是不叫人消停,审配怎么养了这么一个女儿,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母亲不觉得自从您给我娶了这位贤妻回来之后,袁府比往日热闹了许多吗?”
刘氏冷着脸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满,可不是也没法子吗,总不能再给审家退回去!好歹是个美人,也不算太委屈了你!不管如何,我还是那句话,对她好一些,就算是面子上,也要应付一下!她的气,全在你身上!还有你!”
刘氏瞪着我,似乎一肚子怨毒。半晌,瞅了瞅我的肚子道:“罢了,在气煞我之前,趁早离我了眼前!”
我转身往外走。袁尚追来,刚道了一声“你没事吧”,刘氏在身后喝道:“你要气死谁,只顾那贱人,还不快回去看看你老婆!”
袁尚只好止步,任我踽踽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