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过后,我真的过了一段安稳日子,直至树叶飘落,初冬来临。屋里已经很冷,香草出去催木炭,半日不见回来,忽然一个粗使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道:“甄夫人,不知为了什么,香草姐姐被几个人扭到静思堂去了!”
我一惊,难道吴氏依然不肯放手?我来不及多想,和那小丫头匆匆赶去静思堂。走了一截,忽然听见一声尖利的鸣叫,抬头一看,是黑凤在空中盘旋,不禁眉头一皱,心里那层阴影越加浓厚。
和上次不同,静思堂门前竟无人把守,我顿了顿朝里走去。还是那么灰暗颓败、还是那么荒芜阴森,唯一不同的便是空无一人,寂如死地,我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的撞击着,不知吴氏在搞什么把戏。
那小丫头也有些害怕,缩头缩脑道:“嗳,刚才奴婢分明看见香草姐姐被扭了进来,怎么一会儿功夫竟一个人也没有了?就是平日也不是这样啊?”
大门忽然吱扭一声合上了。我不禁回过头来,小丫头瞪着那门,嘴巴张的大大的。
“一定是风。”我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也发毛,定了定神,往里走去。穿过两只窄门,便看见了上次折磨我的那只舂臼,心里不禁升起一种异样凄惨的感觉。忽然听见背后一声尖叫,连忙回头时,那小丫头已经倒在地上,身后立着一个玄衣男子,一只手伸展如铁爪。我大惊失色,扑过去看那丫头,刘氏忽然从木门后走了出来,森森地道:“不用看了,已经死了。”
竟然是她!我颤抖着把手伸过去,果然鼻息全无,“是你下的令?你为什么连这样一个丫头也不放过?”我悲愤而绝望。
“你不该带她来,”她淡淡道,“我不想有人看见。”
原来她抓香草是为了诱我前来,“香草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我冷笑一声,起身道:“该来的终究会来,担心又有何用!你告诉我,香草到底是死是活?”
她目露邪光,嘴角牵出一个阴沉的笑:“你放心,我也是吃斋念佛的人,不会无故取人性命,除非这个人真的该死!”
“好个吃斋念佛!”我咬牙道。臆想中的孙子没了,她已经无所顾及,我对她始终是个隐患,必定除之而后快!
“只要你老老实实就死,我会留她一条命。”刘氏忽然指着旁边一口井道,“从这里跳下去,人不知鬼不觉,也免得我们母子失和。“
她要我投井自尽,我绝望地望着那井。是一口古井,井身裂痕斑斑,周围湿漉漉的,想必里面不只郝婆子一个冤魂吧!上次郝婆子代我而死,想不到我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刘氏两眼森森,逼近我道:“我本有心留你,尚可以掣肘袁熙,可如今看来,有你在一日,尚儿心神就一日不得安定!上次竟要为你杀妻,若不是我及时阻拦,几乎酿成大祸!我苦心经营数十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不能眼看着坏在你这个贱人手里!这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我被逼得连连后退,一只退到井根。回头望去,那井如一只吞人的黑洞,掉下去也不知是摔死还是淹死!我都兰难道今日真的要葬身其腹吗?上一世活到十九岁,难道这一世也要止于十九岁吗?十九岁,多么甘美的一个年纪,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袁熙啊,这一世我唯一留恋的人啊,你在哪里,我被死亡胁迫,你能听得见我心里的呼唤挣扎吗?
“你还等什么,尚儿已经被我打发出去,你不要妄想她再来救你这个贱人,还不快自行了断!”刘氏厉声喝道。
我指着刘氏悲愤道:“你为了一已之私,屡屡戕害人命,终会有报应的!”
刘氏转恼,向玄衣男子道:“把她推下去!”
玄衣男子急走过来,连挟带提要把我丢进井里,我哭号抗拒着,突然背后一个声音大声道:“慢着!”
玄衣男子一愣,停下来,两只铁爪一般的手却还揪住我不放。刘氏回头一看,竟是审芳环,阴沉着道:“你来做什么!”
审芳环拜了一拜:“儿媳偶然路过,看见母亲的黑凤,一时起了顽心,便追了过来,谁想看见这一幕。”
刘氏望去,果然看见黑凤立于檐上,不由眉头紧皱。审芳环又道:“敢问母亲,甄氏身犯何罪,母亲要把她处死?”
刘氏哼了一声:“还不都是为了你!”
“母亲的苦心,儿媳明白,可若是这么不清不明地处死了甄氏,若是被三公子知道,他岂不是要心生怨恨?”
“你不说便没人知道!”
“就算不知,可他的心尚在甄氏身上,若甄氏一朝暴亡,母亲觉得他会如何?”
“人都死了,他能如何?”刘氏冷笑道。
“母亲错了,恕儿媳说一句不敬的话,母亲爱子却不知子,三公子最是深于情者,一个情字可以轻易毁了一个人。母亲若是崭断了他的念想,只怕三公子会从此失魂落魄,一蹶不振。一个没了魂魄的人,即使母亲把他推上大位,他又如何能坐得稳?而儿媳守着一个没了魂魄的人,下半生又有何趣!”
“你是说这个甄氏我还动不得了?”刘氏不以为然。
审芳环点点头,又道:“母亲不用担心,儿媳自有办法收服三公子的心。叫三公子一心都在儿媳身上,才见得儿媳的本事。”
刘氏露出疑惑的目光:“你有什么办法?”
审芳环一笑:“不怕母亲见笑,儿媳使的是这世间最笨可也最奏效的办法。儿媳只一心一意待他好,人心都是肉长的,不信三公子不领这份情。”
“若他还是不知好歹呢?”
审芳环上前搀起刘氏道:“母亲觉得儿媳不如那甄氏美吗?三公子这般贪恋甄氏,叫儿媳想来,无非是因为甄氏无意于他罢了。这世间之物,但凡得不到的都是好的,男人眼里,女子尤是。所以,若是刚才所说那张方子不灵,母亲不如索性想个办法把甄氏搁在三公子身边,”审芳环异样一笑,“情是崭不断的,却可以慢慢磨灭。”
我听了不禁一呆,竟忘了身子还在玄衣男子的揪扯之下。刘氏也一愣,叫道:“这怎么行,他是老二的侍妾!”
“不过是一个侍妾,二公子长年在外,白放着也可惜。只要母亲愿意,还会没有办法吗?”
“不是没有办法,可我怎么可能把这样一个妖妇放在尚儿身边,对你也不公!”
审芳环微微一笑,笑里微露惨淡:“三公子身边那些人,也不在乎多一个甄氏。与其让他日日想,夜夜想,不如让他遂了愿,自己去厌弃。”
刘氏叹了一声,握住审芳环的手道:“你从小锦衣玉食,爹娘千疼百纵长大,难得如此。虽是我的儿子,可我也拿他没办法,只是苦了你。”
“儿媳不苦,能嫁入袁府,和三公子永结连理,是儿媳的福。”
“环儿,你有些变了。”刘氏怜惜地道。
“圣人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儿媳少时读书甚少,前些日子苦闷无聊,捡了些书来读,竟颇有所获。”
刘氏点点头,转身向我厉声道:“妖妇,今日看在环儿的面上饶你不死,你可要记的你的命是谁给的!放开她!”
玄衣男子才丢开我。我丧魂失魄地站在那里,经过刚才一翻挣扎,髻发早已散乱不堪,衣裙也污脏了。
刘氏道声“走吧”,转身而出,檐角上的黑凤忒楞楞飞了起来,玄衣男子也尾随而去。审芳环停了停,朝我盈盈走来,将我的散发轻拢于耳后,低声道:“你放心,我会让你尝一尝不能和心爱之人心身相守的滋味。”
她呵气如兰,我却如雷惊耳。她是要以这种方式对我施行报复吗?她如今知道我一心只在袁熙身上,便要崭断我和袁熙,让我饱受痛苦!不仅如此,她还可以借此笼络袁尚的心,直至收服。
审芳环步履轻盈地走了。我望着地上那个静无声息的小丫头,就像望着自己。她救了我,却是为了要深深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