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直到二更天才回到家。
此时的毛烈正在院子里喝洒，明月也满腹心事的坐在桂花树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熏蚊虫的艾草。见戚继光显得很兴奋，毛烈笑道：“大哥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这样高兴？”
戚继光笑道：“的确是喜事——我再也不用去管什么军田屯粮之事，而是调去司防布守了！以后就可以放开手脚和倭寇们干上一场了！”
“这倒真是要恭喜大哥，终于英雄有用武之地了。”毛烈神色闪烁地笑了笑。
戚继光拍着毛烈的肩，道：“二弟，你有一身高强的武艺，不如也随我一起去从军抗倭吧——我可以替你向总督大人举荐，必能得个百户之职，若立下战功，他日成名成侯，必不在话下！”
“大哥好意小弟心领了。”毛烈给戚继光倒上一碗酒，“小弟浪迹江湖无拘无束惯了，受不了军中那许多规矩。况小弟听说俞大将军已经把倭寇寇首击杀于马迹山，这两浙一带怕也该清净些时日了吧？”
戚继光接过酒，摇头道：“二弟你有所不知——被俞大将军所灭的金泾、许浦在东海一带的倭寇中不过是些小头目，真正的大寇首，还躲在深海中，随时都有可能领军进犯，可是一点也不能松懈的！”
毛烈点点头：“据愚弟所知，东海之中的倭寇头目大大小小有近百人，不知谁才是真正的大寇首？”
戚继光道：“倭寇一流胆大滔天，往往有一只八幡帆船便敢越过深海到我大明沿海进行抢掠。但这些仅有几艘帆船的倭寇不足为虑，倒是那些拥有火炮战舰的倭寇，才是真正能危及我大明的巨寇。传闻东海之中有三十六岛主，每位岛主都拥有战舰，而这其中，以一盗、一王、一公子三股势力最令人头痛。”
“哦？不知一盗是谁？”
“一盗是指海盗徐海、陈冬、林碧川团伙。徐海原本是名走私商人，后来入海为盗，靠抢掠过往船只为生，更时常入岸抢掠。其手下大小海盗头目数十人，大型战舰五艘，帆船不计其数。徐海、林碧川也是入犯我大明沿海次数最多的倭寇。”
一旁的明月脸色很有些发白：“不知道一王又指的是什么人？”
“一王指的是自称徽王的大商盗汪直——自从数年前以许栋为首的最大的倭盗聚集地双屿港为朱纨大人剿灭后，双屿港的二号人物汪直就据占了沥港。此人精通佛郎机语和倭语，自号五峰船主，虽只是一介儒生，却心机过人，运筹帷幄，大量购买了佛郎机的新式火炮及火枪护船，从此海上再无人敢与其作对。其挂有‘五峰’旗号的走私船只，不仅是海盗不敢抢掠，就连我大明军队，也曾一度睁只眼闭只眼，予以放行。直到俞大将军调至浙江，领兵突袭沥港，汪直才败退至日本五岛列岛建立了根据地。”
戚继光摇头叹道：“汪直虽然为俞大将军所败，可到了日本却迅速发展——他号称清海王，船只战舰不计其数，拥有海上最强的武装力量，海上船舶，不听号令者皆不能存。无论是人徐海还是毛海峰，甚至海外三十六岛的岛夷，都要听其指挥。后又自建国号为宋，改称徽王，又拟建法制约束海上，其统辖之内的土著岛民，竟达数十万之多，俨然已成海洋之主！此人若率众来犯，我大明才是真正危在旦夕了！”
明月惨白着脸道：“如此说来，要想我大明沿海无忧，第一要对付的便是大倭寇汪直了？”
“不错！朝廷甚至设下‘封伯爵赏万金授高官’的巨额悬赏，只为取得汪直人头。”
毛烈听得饶有兴趣：“只是不知这一公子又是谁？”
“一公子是号称‘海峰公子’的毛海峰。此人据说身怀绝技，神出鬼没，且心狠手辣，浙江武举人吴江曾因吞没其走私款而怕遭其报复，请来二十名武林高手为其护院，却仍然在一夜间被其取掉项上人头，二十名武林高手被杀者十一人，残废九人，竟都只是毛海峰一人所为！”
“这毛海峰看来还有几分本事。”毛烈笑。
“岂止几分本事？最可怕的是，此人不仅武功高强，还狡猾多端，更擅用兵之道——号称逢倭必胜的俞大将军在东海所吃过的唯一一次败仗，金山岛之战，便是败给了毛海峰。因而东海上的倭寇曾有一句谚语是：宁遇大猷，莫惹海峰。可见此人有多可怕。”
毛烈听得呵呵一笑道：“汪直、徐海、林碧川、毛海峰……怎么都是些我中华人的名字？所谓的倭寇，不该是些倭人吗？怎么你们当官的把这些本国盗贼也称作倭寇？”
戚继光闻言语滞，一旁的明月恨然道：“这些人明明是我中华人，却通倭叛国，扰我国土，犯我百姓，更是罪不容恕！”
“通倭叛国？”毛烈脸上笑容凝滞，“大哥，明月，你们可还记得昨日我们在三板沙所杀的那些倭寇？”
戚继光点头：“记得。都是一些穷凶恶极的亡命之徒。”
毛烈点头：“对……他们都是一些穷凶恶极的亡命之徒，可是却没有一人是真正的倭人！即使他们中有的人梳的是倭髻，使的是倭刀，可是，他们说的却都是我们江淅口音的汉语！大哥，你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
戚继光沉吟道：“或许是他们怕连累九族，故而装扮成倭人……”
“不错。片板不得下海，否则九族连坐！何等苛厉的国法！以至于普通下海经商之人也成国法所不能容，不得不九族齐举，转而为盗，甚至于投靠倭寇！”毛烈苦笑，“那****杀这些所谓的倭寇时，听到他们用浙江话叫着被逼无路，我的刀砍在他们身上，却如同砍在我自己身上一样……他们……也曾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只是为了活命，却越走越远，落得人神共愤的境地……”
戚继光道：“违令入海通商，本就是无视国法尊严。”
毛烈眉稍一扬，反问：“大哥，你可知福建、两浙一带，甚至安徽、江苏的商人，不做走私生意的有几人？”
戚继光无语，只是喝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