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烈又重新寻了干净的绷带替明月包扎了伤口,只是最后替她整理衣衫时看着她满是血迹脏污不堪的衣裳不由得蹙了蹙眉。他起身出去,很快又回来了,带回一身干净的男装:“船上也没别的女子,我的衣裳你将就着穿吧。”
说着他便开始替她脱衣,明月大窘,忙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抓紧了衣襟,又羞又怒瞪着他道:“你做什么?”
毛烈便瞅着她意味深长地笑:“怎么,有胆说做我的女人,却没胆让我帮你换衣服?放心,你都这样了,我就算想怎么样,也得等你伤好了再说……”
他意有所指,看向她的目光中除了戏谑却并不带情色。明月知他是在取笑她,听了仍旧是窘迫不堪,心想若是换作了戚大哥,必不会这般轻浮大胆……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戚继光正气英武的面容,忆起他看她时温情含笑,脉脉相望的模样……心便寸寸冰裂,痛得难抑……
今生今世,她怕是再也无脸去见戚大哥了吧?他是抗倭卫国的英雄,她却在以身体为筹码,与一个祸国殃民的倭寇交易……那些少女时期曾经有过的梦幻,如今便是想一想也觉得是对戚大哥的一种亵渎……
在她尚且怔忡发呆的时候,毛烈早已不由分说地脱去了她的外衣,嘴里兀自调笑:“以后我便是你相公了,还怕被我看?”
明月不由得手足冰凉,苦笑不已……是啊,她都说愿意做他女人了,都已然承诺拿身体与他交易,还怕被他看么?
他还真是个实话实说,直白到不知宛转的盗寇,难道就不能稍稍顾及一些她的感受么?又或者在他心里,她本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惜拿身体交换的下贱女人,本就不值得尊重?
身上的衣服也的确是早被血染透,虽是已经干了,却硬得让人难受,更有着一股酸腥的味道,甚是难闻……偏偏她的左臂一动便会触动伤口,只有一只手能动,这脱衣还好,想要再穿上只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于是明月再不挣扎,有如木偶般任由着毛烈将她脱得只余下一条肚兜和一件下裳,任由着他将他宽大的衣袍穿在她身上,只是一张脸却是惨白如纸。
她那惨白中透着无尽哀凉的神情落入毛烈眼中,使得他神色为之一滞,眸光渐渐冷然。
他忽然间变得沉默,一声不响地冷着脸替明月系好衣带,而后退开一步,沉了声道:“你且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做。”说罢也不等明月应声,转身决然离去。
一连三天,“饱受惊吓”的毛烈都似乎没能从惊吓当中缓过劲来,每天除了给明月换药和陪她吃饭外,整日都把自己关书房里,连船楼都没有出过。
期间四助四郎曾两次派人来商议和谈的事,毛烈都推说没心情,拒而不见。
直到四助四郎再次派人送上山参燕窝,十五万两白银,以及一颗人头,“饱受惊吓”的毛烈才似乎重新有了见客的心情。
“海峰公子,这是当日开枪打伤尊夫人的船员,我家船主已经将他处置了,请公子过目。”拓边捧上一个盛着人头的木盒,“我家船主说了,这些山参燕窝是给尊夫人养身体用的,而十五万两白银,其中十万两是之前双方协议的银两,另有五万两是给庆贺公子与夫人重归于好的贺礼,还望公子笑纳。”
毛烈对人头看也没看一眼,淡然笑道:“四助船主有心了。说来我与我那坏脾气的女人和好如初也多亏了四助船主,还望副船主转告四助船主,就说我们之前的协议仍然有效,请船主放心。”
拓边闻言大喜:“这太好了!既然双方依旧按照协议执行,那么今日就把协议签定了吧!”
毛烈笑了笑:“我既然收下了船主的东西,哪有不签字的道理?只是不知副船主可有把协议带来?”
“协议已经备好了,我家船主也已签字落印,就差海峰公子印章了。”
毛烈非常干脆地在协议上签字落印,双方各自收起一份,一场交易正式完成。
一切已板上钉钉,拓边心中大石终于稳稳落定,正要急着回去向四助四郎回报,却听见毛烈忽然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九月十二,我将在普陀山正式迎娶中原大侠叶飞之女叶明月,若是四助船主有空,还望能够赏光来喝杯喜酒。”
“海峰公子”与中原大侠之女成婚的消息很快在东海海面上流传开去。
然而,就在这道喜讯在海面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传言中的女主角——叶明月却仍旧茫然不知。
九月初三这一天,与普陀山同在舟山群岛的金塘岛沥港港口,一艘巨大战舰停靠进港。
从战舰上下来的马车在青石铺就的大街上缓慢前行,叶明月跟毛烈并肩坐在马车上,明月看着街道两旁的中、日、葡(佛郎机)等各种建筑,惊得合不拢嘴。
“怎么样?此地比起嘉兴城只怕都要更加繁华吧?”毛烈回过头,朝她微笑,神色间颇有些得意。
明月望着街上往来的各色服饰,各色肌肤的往来行人,各望着林立的商铺、医馆,甚至是佛郎机的教堂,以及商铺里,来自世界各地琳琅满目的商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瞧,那座山峰上正在修建的是天女宫,再过两个月应该就能完工。”毛烈指着远处的山峰道。
“沥港不是早在四年前汪……直逃往日本时就关闭了吗?怎么还如此繁华?”明月疑惑不解。
“这要全赖老百姓心中的俞佛俞大将军了。”毛烈笑了笑,那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俞大将军见这岛上有许多正经的渔民和普通商贩,于是一时心慈,只烧掉了港口,没有烧房毁屋……不过他也因为这样被停了俸……”
他忽的叹了口气,说:“其实俞大猷这个人倒是不错的,不似朱纨当年不问青红皂白毁掉双屿港一样冷血。不过他太过执拗认真,终是留不得。”
明月惊得身子微颤:“你想杀俞将军?这不行!”
毛烈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奇怪地看她:“你不想他死?”
明月咬唇道:“若是我说不想,你会不会不杀他?”
毛烈道:“你要知道,此人太过认真,绝不会因你是大侠叶飞的义女,平日行侠仗义还为国杀过敌,就不计较你劫狱的事。”
明月道:“我不管他会不会放过我,但我知道这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如他一样有真本事,又不计个人得失,只求能保家卫国的正人君子了。”
“不是还有戚大哥吗?戚大哥在领军打仗这方面,绝不输于俞大猷,而且……”毛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以戚大哥的为人处世,定能在官场上比俞大猷走得更远……”
“我不管!俞将军是个好人,你不能滥杀好人!”明月执拗地说。
“我说过要杀他吗?”毛烈笑,“傻姑娘,有时候要除掉一个能威胁到你的人,不一定要杀他。”
明月冷哼:“我知道你狡诈,也不知又想到什么害人的毒计。”
毛烈但笑不语,笑容却有些落寞。
“那戚大哥呢?你们迟早有一天会成为敌人,日后他也可能是你最大的威胁,你会不会也想设计害他?”明月不曾发现他的异样。
毛烈脸上的笑容愈加僵硬:“那你是希望我什么也不做,等着他们来杀我?”
明月一呆,随即垂目道:“我是希望你能做个好人。”
“好人?”毛烈冷笑,“这个世道,好人命不长!”说罢冷着一张脸,扭过头去再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