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病倒了。
她旧伤未愈,又添了新病,一时高烧不退,整日浑浑噩噩。
她不断地做着噩梦,梦里总是见到毛烈和四助四郎血淋淋的人头在面前漂浮。她拼命地逃跑,毛烈的头如影随行地追赶她……她冲那人头大声叫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那头则狠狠地咬住她的肩,说:“我等着!”
明月病好的时候,已经是七天以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杭州的。到了杭州以后,她一直住在戚继光在城外新置办的宅院里,她义父叶飞闻讯也赶了过来。
叶飞精通医理,在他的医治下,明月很快退了烧,肩上的伤也慢慢好转,除了左肩仍不能使太大力外,外伤都已完全愈合。
戚继光每天黄昏都会过来呆一会儿。他对明月愈加地体贴入微,明月也渐渐不再做噩梦,精神和气色都好了许多。
九月十八这天,戚继光早早就来到小院,将大侠叶飞和明月一起接到了总督府。
普陀山一战的完胜使新上任不久的浙江总督胡宗宪欣喜若狂,在总督府举行庆功宴,将一众有功之人全都请到了总督府进行嘉奖。
“这就是手刃四助四郎的女侠叶明月叶姑娘?”胡宗宪一见明月便称赞不绝,“一个弱女子,竟敢孤身潜入倭穴,探得倭寇行踪不说,还能手刃寇首,真乃巾帼英雄!”旋又转身对叶飞道:“叶大侠虎父无犬女,一门英豪,父女奇侠,古今少见也!”
“大人繆赞。”叶飞谦逊道。
此时客人不断进入府内,浙江的名门士族、高官将领无不到场庆贺,俞大猷也从宁波赶了过来。
俞大猷刚一进来,胡宗宪便满面笑容地迎上前去,大声笑道:“俞将军,大喜了!”
俞大猷茫然不解:“大人何出此言?”
胡宗宪笑道:“此次普陀山一役,大人剿灭倭寇四助四郎及毛海峰部众两千人,圣心大悦,已传旨擢升将军为浙江防倭总指挥使,任令不日就会抵达!怎不是大喜之事?”
此时叶飞与明月已被安置在较偏远的一张席桌上,胡完宪这翻言辞传到明月耳中,明月不由得微微一愣。
叶飞看出她神情有异,轻声问道:“怎么了?”
明月微微蹙眉,若有所思:“不知道……只是这些日子心里总是怪怪的……按说四助四郎的行踪是我通知戚大哥的,按时间来算,戚大哥来得已是很快了,却不知为什么俞将军比戚大哥还要早到……”
叶飞道:“俞将军或许也从别处得到消息也不一定。”
“别处得的消息?”明月的脸色渐渐苍白,“他会是从何处得的消息?”
叶飞颔首道:“你或许不知,早在继光领兵从杭州出发之前,你与毛海峰九月初八将在普陀山成婚的消息就已在宁波一带暗相传递,俞将军或许是得到这个消息,才带兵攻打普陀山的。”
明月脸色更加难看:“毛海峰行踪向来不定,行事更是谨慎,成婚一事他连我都不曾事先透露过半句,这消息又是如何传出去的?难道俞将军也在他那里安排有眼线不成?”
“这也有可能。”叶飞沉思道,“俞将军与毛海峰交锋并非一次两次,更视两年前的金山之败为平生大耻,他想剿灭毛海峰不是一日两日,未雨绸缪往倭寇窝里安眼线也不是不可能。”
叶飞说着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天意啊……若我先到的宁波,或许就能在俞将军之前见到毛海峰,就能知道他是不是那人的……唉,如今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明月闻言,惨白着脸切齿道:“这种人,还是早些死了的好!”眼睛湿润了起来。
宴席开始,不过是满桌的拍马颂功,明月心事重重的略略吃了些东西,抬眼在宴席上去寻戚继光的身影,却见一众官员士族正围着他灌酒,戚继光也是来者不拒,忙得根本无暇他顾。
她瞟了眼通往后院的小门,见此时无人留意到她,便在叶飞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叶飞点点头,她便悄悄离席,朝后院去。
越往后院走,明月的心情就越是紧张——此时前厅大办宴席,总督府人员出入复杂,守卫必有松懈,正是她救出汝成的大好时机!
果然,往日关押汝成的小院居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明月一路毫无阻挡的来到小院。
刚进小院她就看到了汝成。
汝成正在院中看书。不过才一个月不见,他却仿似长大了不少,少年老成的脸愈发显得稳重。
此时的院子里除了汝成外别无他人,就连守卫也不见一个人影,明月心中不由得狂喜——此是不带汝成走,更待何时?
“是你?”汝成察觉到有人进院,抬头见是明月,很是吃惊,却又有一丝心安的喜悦,“好些日子不见,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能再见到你我就安心了。”
“我没事,只是去别处办了些事。”见他关心着自己的安危,明月忍不住鼻子一酸。到底是血浓于水,纵然他还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却也在牵挂她。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她看见明月,不禁惊得一个踉跄:“你……你是人还是鬼?”
明月冷笑不语,拉着汝成便走。汝成用力甩开她道:“你做什么?我说过不会跟你走的!”
中年妇人也冲上来将汝成死死护在身后,一脸惊恐地冲明月吼道:“不许你抢我儿子!他是我的儿子!不许你抢!”
妇人惊惶的神色一如多年前另一个女人的模样,明月不由得厌恶更是痛恨的一掌扇在她脸上,切齿道:“他是谁的儿子,你比我更清楚!今天我就是要带他走,让他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
妇人被她打得跌倒在地,汝成惊怒交加地将妇人护在身后,冲明月吼道:“你要做什么?不许你对我母亲无礼!”
“母亲?”明月冷笑,“她不是你母亲!更不配做你母亲!你的亲生母亲早已叫她给害死了!”
汝成震惊地看着明月,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回头望着被他护在身后的惊惶落泪的妇人,颤抖着声音问道:“娘……您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