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刚回房间,店家便找上门来,小心翼翼地说:“客人,今日店里来了些贵客,客人一定要小心进出,不要招惹了他们,以免引来祸事。”
店家的好心提醒倒使明月多了几分疑惑:“那都是些什么人?如此嚣张无礼?”
“他们都是东肥前龙造寺家的武士。”店家说,“龙造寺家主肥前之熊龙造寺隆信,好战酷杀,所以客人对他们还是能避则避,免起争执的好。”
明月更是不解:“龙造寺再强横,也只该呆在他们自己的领地里,这平户岛是松浦领主的领地,龙造寺武士为何会胆敢到此横行?”
店家苦笑:“客人有所不知,龙造寺的三千黑甲兵已经在边界集结,说是他们的人被杀了,因此派了这些武士来平户缉拿凶手,若是松浦领主不配合,那三千黑甲兵就要打到北肥前来……如今的肥前国,就数东肥前龙造寺兵力最为强盛,大内氏的领地已被他们鲸吞得所剩无几,我们北肥前也只是海上的兵力雄厚一些,对陆作战远不如龙造寺。松浦领主迫于压力,只得同意他们派一百武士进入平户,缉拿凶手。”
“原来如此。”明月倒也不以为意,道,“店主放心,我会尽量小心不去招惹他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如此多谢客人了。”店家千恩万谢地出去,又去敲开了另一间客房,给客人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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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明月竟是辗转难眠。
她心中总是隐隐觉得不安。
平户岛虽然是日本肥前国松浦党的领地,但早在十年前就已是中土走私商人的乐园,岛上所住的有一半都是中土人。松浦家族虽然名义上是平户岛领主,实际上向来不过问岛上诸事,一应事务多是号称徽王的汪直在处理。
如今龙造寺上平户岛抓人,他们要抓的人,只怕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土人!
又或者,抓人只是个借口,想要入兵平户岛才是真实目的!
若是龙造寺真的入兵平户岛,在此聚集的中土商人失了据点,必定元气大伤,到时明朝想要招安,必然能事半功倍!
然而明月却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不安,甚至是恐惧——她竟会为了想要顺利达成招安的目的而企盼着倭人去对付汪直,使得他无立足之地……她是刚直不阿的中原第一大侠的义女,竟也会为一己私欲而生出这样险恶的用心……
明月又开始做噩梦。
梦里她又看到八幡船在海面沉没,看到无数人在大海中挣扎求生,却最终被海水吞没……她在黑暗中拼命的逃窜,无数厉鬼在她身后追赶她,嘶咬她,咬得她遍体鳞伤……
她拼命地逃,想要在黑暗中寻到一个出口,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终于,她看到前方有一片白色的模糊,她欣喜若狂地奔过去,却见那片白色忽然幻化成一颗面色惨白的头颅……
那头颅双目流血,死死地盯着她,目光森冷怨毒,声音飘浮而空洞:“叶明月……你言而无信,忘恩负义……”
明月一声惊叫从噩梦中醒来,浑身已是大汗淋淋。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梦中的种种景象仍旧纠缠着她,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她紧紧地捂住耳朵,抱着头大声叫喊:“不要再来缠着我!你们都是倭寇,你们死有余辜!我不后悔!绝不后悔!”
泪水却大粒大粒地滚落出来……
窗外,天色已渐发白,明月狠狠地擦干脸上的泪,略作收拾,开门出去。
这一天她没有再去王府,而是在客栈前院的小酒馆寻了个角落,静坐喝茶。
客栈里,龙造寺的武士进进出出,忽然听见里面东西摔坏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女子的尖叫:“滚!都给我滚!找不到毛海峰那个混蛋,都不要给我回来!”
明月脑子里轰的一声,顿时有如石化一般,僵坐当场。
这时,一个龙造寺武士急匆匆地跑进客栈,直往后院而去。
不一刻,一个身形矮小的少年武士提着刀,领着一大群武士匆匆忙忙地走出来,边走还边恶狠狠地说道:“去把所有人都叫到港口去——今天绝不能叫毛海峰再逃了!”
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生得面白唇红,眉稍高翘,模样很是俊俏,虽然高挽发束身着武士服,凹凸有致的身形却将“他”的女儿身份暴露无疑。
一群人浩浩荡荡拥出客栈。
明月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身形一晃,转眼便消失在了酒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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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一路飞奔到港口。
平户港何其大,沿海都是码头,港口停泊着大大小小上千艘的船只,明月不知道哪一艘才是毛烈的,一路奔跑一路一艘一艘地找,竟真的让她在港口的近千艘的船中找到了挂着“海峰”旗号的战舰!
他果然在平户!果然!
明月飞奔到“海峰号”前,提气飞纵上船,随手捉住一名武士,急切问道:“毛烈呢?毛烈在哪里?”
那武士冷不丁见一个人从岸上飞上船,已是一愣,又被她捉住,更是惊诧不已,待看清她的模样后,脸色顿时大变:“是你!”
明月顾不得和他多言,捉住他的手更是用力:“快告诉我毛烈在哪里?”
话音未落,忽感觉手中的人一个用力挣脱,腰刀出鞘声立时响起,那武士竟然一刀朝着她砍了过来!
“你这女人,害死我们那么多兄弟,害得我家公子险些失了性命,竟还敢回来!”那武士竟似发了疯一般朝着明月乱劈乱砍。
明月慌乱闪避过两刀,听到对方的言语,心中猛然想起自己当初逃离沥港的情形,想到八幡船沉没的一幕,顿时心头一阵剧痛,手足发软,不仅无力回手抵挡对方凌厉的刀锋,就连闪避都忘记了——
她怎么还敢回来?
噩梦中的种种再次浮现眼前,她直觉得一颗心似被千万只怨灵恶魂嘶咬一般,痛得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