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然并没有在战舰上呆得太久。他给毛烈开了几付药,把注意事项细细交待明月后,便告辞离开。明月送他到甲板,东方然忽然止了脚步,回身,目光深遂地看了明月:“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吗?”
明月先是一怔,随即默然垂目,许久都不支声。
她眉宇之间的犹疑,以及眼眸中深深的忧虑都没有逃过东方然的眼睛,看向她的目光渐渐多了几分怜悯:“你要知道,他虽然不是个坏人,可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是一个大明朝通缉的寇首,你若是留下,只怕以后就真的回不去了。”
明月默了默,终是抬起头,看着海面上涌动不息的波涛,缓缓道:“他中毒受伤都是因为我,眼下龙造氏的到处找他,我不能违背良心,丢下他不管。”
东方然看向她的目光便更深了一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叶飞将你教得太过纯良了……却不知这个世界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你总想着要对得起别人,往往却会委屈了自己……”
明月低了头,看着自己染满尘埃的鞋尖,唇带苦涩地笑了笑,说:“受些委屈,咬咬牙也就过了,总比夜夜噩梦,日日受良心谴责的好。”
东方然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仍旧略显苍白的脸看了一会儿,随即形容淡然洒脱地笑了笑:“也对,但求心安!不过这平户却不是什么良善之地,你若是不想变成倭寇,就不要留得太久的好。”他拍拍长衫,装备离开,方才迈出一步,又回转身看着明月道:“我的船会在平户港停留一段时间,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或是想要离开平户了,尽管来找我。”
他说得极为洒脱随意,明月心中却是暖了一暖:“你我萍水相逢,之前已经很是麻烦船主了,实在不敢再却叨扰。”
东方然目光沉邃地看着明月,淡然一笑:“你我虽然是萍水相逢,却不是没有渊源。你还不知道,小安已经做了我的徒弟了吧?再有,就是你的师门龙虎谷叶家也与我东方家渊源极深……”
明月先是怔了一怔,随即想起曾听义父提及,在他的曾祖辈里,叶家曾出过一个医毒双绝的女神医,而这位出色的叶家女儿则嫁给了一个复姓东方的男子,夫妻二人后来遥居海外,成为江湖传说中的神仙眷侣。东方然也复姓东方,难道是他们的后人?
耳旁只听得东方然淡然随意,却不容人置疑的声音缓缓说道:“你想要做什么事,尽管放手去做,若是累了厌了,就回来,本人不才,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是做得到。”
简单的话语,却是最诚挚的包容与关怀。在这陌生的地方,在一片前路渺茫的异国他乡,听到这样只有亲人方能说出的话语,怎能不心生感触?
明月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心脏都在颤抖。她抬起头,目中含了感激的粼光,对东方然牵唇一笑,心里面苦中回甜:“好,若是有事,我自会去请船主帮忙。”
东方然这才含了安然的笑意,朝她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见他极为洒脱地转过身,有如云中漫步一般,形容潇洒地越过船弦,纵身下到下面等候他的小船,走了。
当明月回到房间的时候,毛烈已经睡着了。明月在床边坐下,回侧头看了看熟睡中的毛烈。大约因为失血太多,他的脸色早没了初见时,如同小麦一般的健康颜色,整张脸都泛着青白,就连他的两片薄唇,也是苍白无色。
那唇……明月的脸陡然发烫,无法自抑地想起昨夜为刺激毛烈的心脏跳动,亲吻在那上面的情形,心跳先是一紧,随即呯跳不已。无边的羞涩便袭卷而来,想要起身逃开这叫她脸红心跳的男子,目光偏又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便那样红着脸,看着他,看着他的鼻子,他的眉毛,他微闭轻阖的眼……
明月第一次觉得他的样子不再是可恶可憎。虽然每每看到他的脸,她仍旧觉得心脏在微微抽悸,可那感觉却并不令人讨厌,甚至有种淡淡的愉悦。
撑在床弦的手,却不知何时被另一只微凉的掌轻轻覆盖。明月怔了怔,见到毛烈闭着眼睛,有如梦呓一般轻声呢喃:“你不累么?”
明月没有说话,毛烈也半天没再出声。可就在明月以为他又睡着了时,他却闭着眼睛,身子费力地往里面挪了挪,一只手仍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另一只则指了指他空出来的地方:“躺下睡一觉吧……不休息好,拿什么精神照顾病人?”
从到昨日早晨到了战舰上起,明月经历了太多的惊吓与变故,这一夜的未睡,白日里又忙了大半天,她是真的累了,很想躺下休息休息。她四下扫视了一眼,这屋里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让她躺下,目光在那毛烈空出来的地方停顿了片刻,脸便又红了起来。
“没事,一会儿我去找人来换班……”
毛烈的眼在此时缓缓睁开,定定地看着明月:“你觉得,当我有危险时,别的人还能像你一样有能力将我救回来吗?”他的神情和目光极为淡然沉定,语气里更没有一丝的旖旎风情,可听在明月耳中,偏偏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为了给他急救而亲吻他的情形,脸便红绯一片。
心中羞赧,偏偏找不到话反驳他,也确实担心他的状况还不够稳定,若当真有什么突发状况,自己若不在他身边,他会有危险。可毛烈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月心中也已是有数,更知道自己若是和他同床休息,他未必会老老实实地躺着。
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看着明月踌躇不定的模样,毛烈唇角牵出一抹笑意。他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说:“这条船上现在只得你一个大夫,你不离我近一点,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岂不是发觉不了?”
最后明月只得妥协,合衣在他身边躺下,开始他倒也老实,可就在明月睡得迷迷糊糊时,便感觉到有只手正不老实地在环过她的腰时,她一惊,想要推开他,只听得他在耳边低语:“怕什么?我都被你打得只剩半条命了,就是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吃不了你……”
心中对他有所愧疚,便开始纵容着他,他也果然并没有太过份的举动,只是搂着她,很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