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未到,徽王府就热闹了起来。
徽王汪直一手缔造出来的海洋帝国——宋国的官员如常来到王府,针对各方事务信息向汪直进行汇报及请示,汪直亦如常给予指示安排。
时间的沙漏很快到了辰时之末。徽王看了看沙漏,从王座上站起:“今日就这样吧,除了刑罚司以外,都可散去了。”
刑罚司不是别人,正是司徒。
司徒其实不是他的本名,而是官职。他的本名叫做汪汝贤。
待所有人都走出了议事堂,汪汝贤方才走到王座前,神色关切地看着正以手抚额轻揉太阳穴的徽王道:“叔父可是在为海峰的事烦恼?”
徽王微叹一声,问他:“以你看,滶儿是否真能过得了这一关?”
汪汝贤微笑道:“有叔父您为他做主,这事不难。”
徽王却摇头:“本王说的不是今日公判堂的事,而是那个叶明月——滶儿虽然年轻意气,却不是鲁莽的人,做事向来谋远虑深,计划周全,决不会将自己陷入险地,可如今却因为一个女人乱了阵脚,弄得自己强敌环树……他若过不了情字一关,纵然今日无事,也难保他日无事……”
汪汝贤恍然,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哪个少年不多情?海峰年少英雄,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为个喜欢的女人乱了方寸也属正常。可依侄儿看,经此一事,他必不会轻易再被女人左右,叔父不必为此太过担忧。”
正在此时,侍从来报,龙造寺隆信和松浦隆信都已到王府之外。
徽王点点头道:“先领他们去公判堂,本王随后就到。”
侍从却迟疑不动,徽王蹙眉道:“怎么了?”
待从嚅嚅道:“龙造寺隆信带了两百带刀随从,说都要进府……”
汪汝贤闻言不由冷喝出声:“你第一天当职么?刀不进府,人不过五,这是铁律,便是松浦隆信也要守此规矩,龙造寺隆信也不得例外!”
待从只得应声,正要退去,却听一个人笑道:“他们要进,让他们进好了。”
只见毛烈自外面大步走进议事堂,一身纯白长衫好不飘逸。
“远来是客,怎好拒人门外?既然客人聚众而来,作为主人,我们自然要列队欢迎,方不显得怠慢!”毛烈走到徽王跟前,深鞠一礼,笑道,“义父,既然他们是冲着孩儿来的,就让孩儿带人列队相迎,以示我大宋国威如何?”
徽王闻言含笑点头:“好,一切你看着办就是。”
徽王王府名曰府,实则城。
这是整个平户岛占地最宽的建筑,背靠出海河流,前接陆地要道,进退可据。四面城楼阁宇,楼上军士时时巡守。虽然四面都有门可进出,但正门却只有一道。
当年轻气盛的龙造寺隆信领着二百铁甲武士自王府正门踏入王府的第一步起,青石铺就的入府通道两旁,明晃晃的耀眼光芒就刺得他险些睁不开眼——
金甲银盔、明刀出鞘的武士一步一营,整齐列于通道两侧,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金银光芒。时值隆冬,通道深杳,两侧樟木重荫,本是幽寂深远的影像,却叫那望不到尽头的金银之光反照得如盛夏烈阳般气势如虹,叫人不敢逼视。
两百带刀黑甲武士随着身穿铁甲的龙造寺隆信整齐列队进府,刚走得百步,忽听见一声地动山摇的炮响,一股火光带着硝石燃烧的味道自头顶飞窜而过,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又看见一道火光迎面而来——
“趴下!趴下——”
也不知是谁用倭语喊了一句,原本队形整齐的黑甲武士终于明白遭遇到了火炮攻击,顿时四下里闪避趴卧,乱作一团。
“轰——”
第三次炮响,地面又一次颤抖。
“松浦兄,这是怎么回事?”龙造寺隆信趴在地上,又惊又怒地冲着趴在自己身边的松浦隆信大叫。
松浦隆信也是一派惶惑不安,却在此时听到一人扬声朗语——
“我大宋王府自建成以来,首次有两百贵客同时入府,当以礼炮三声相迎,以示隆重!”
寻声望去,只见前方有一迎宾楼台,横向延伸的高台长达二十丈,上有百名荷枪实弹的滑膛火铳手整齐排列,高台正中,三台红夷铁炮炮口正正地对着入府通道的上空!
一个长身飘逸的白衣青年手执火把立于红夷铁炮之后,满脸深远笑意地看着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的龙造寺隆信。
金甲银盔的宋国武士依然身如铁塔般在通道两侧巍然挺立,方才的三声炮响对他们而言,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龙造寺隆信强作镇定地集合手下黑甲武士,那边白衣青年已然丢了火把步下高台,来到他和松浦隆信跟前略施一礼道:“毛海峰奉徽王之命在此恭候松浦大人和龙造寺大人大驾光临——徽王已在公判堂等候诸位,还请诸位随我前往解甲台解甲存刀。”
一语言毕,竟也不待龙造寺隆信和松浦隆信有何反应,便转身朝着高台走了回去。
龙造寺隆信惊疑不定地望了松浦隆信一眼,松浦隆信不由得对他摇头苦笑。
松浦隆信心中清如明镜——他不是第一次来徽王王府,甚至这王府也是他令人协助汪直修建,自然知道这徽王府里其实并没有什么解甲台,更没什么礼炮三声、列枪欢迎的大礼,今日这番动作,全都是冲着龙造寺隆信坚持要带二百武士入府而来的。
松浦隆信苦笑着对龙造寺隆信道:“藤原兄,你我是客,客随主便,此礼不可废啊。”
龙造寺隆信脸上早已没了在王府门外时的倨傲。他望了眼高台上长长一排枪口正黑压压地对着他们的滑镗火铳,终于明白为什么身为平户领主的松浦隆信到了此处竟只能自谦为“客”。
“不错,客随主便,我们解甲存刀便是。”龙造寺隆信勉强笑言,初到时的傲色早已消失不见。
(关于明朝的倭乱,中土商人和倭人的关系远不是大多数人以为的倭人控制明朝商人,而是明朝商人控制了倭人,关于这一点,真心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