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用过早饭,队伍便开始拔营动身,前往杭州。
出发前,两女一男三个囚犯从营帐里出来,步上帐外马车。
三名囚犯,一名是年近六十的老妇、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还有一名十几岁的少年——看到这三人,明月先是一惊,随即眼中泪光暗涌。她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赶紧偷偷拭去,强作镇定地骑马跟着戚继光和毛烈,出发前往杭州。
一年多的寻觅,历尽万难,甚至不惜以身犯险,然总是求而不得,却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遇上。
过往的记忆有如潮水一般涌来——尚在襁褓的弟弟被夺走的一幕……母亲被人一脚踢出大门的一瞬间……以及她哭喊摇晃着浑身湿漉的母亲唤她醒来,她却再也醒不过来的情形……一幕幕心酸,一幕幕心寒,更多的是有如针刺火燎的痛与仇……
明月脸色青白,放缓了马蹄,不即不离地跟在那马车后面。马车颠簸间,车帘扬起,她几乎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夺走她弟弟的妇人尖薄的嘴脸……她的手紧紧地握上悬挂于腰的剑,只恨不得立时就冲上马车,将那两个妇人各刺上一剑,而后带着少年扬长远去!
只是……
明月遥望了眼前方正与毛烈齐头并进、款款而谈的戚继光,手缓缓自剑柄上松开……
这是他的队伍,他的使命,她不能害他失职,亦不能使他为难……
尤记得他曾意气风发地问她:明月,你相信戚大哥能够在武举上夺得头筹,从此做出一番事业吗?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本是世袭的武官,十七岁便承父职做了登州的卫指挥佥事,本不必通过武举搏取功名,可他是如此地希望能够为国效力,能够将自己的一身所学都尽数所展,不甘于只做个巡查助手,因而决心参加武举。
也正因了他的这个决心,她才能认识他吧?他寻到龙虎谷,向她义父修习武艺,她方才能够知道,世间原来还有这样一个聪慧勤勉,且志向远大的少年。
客馆(戚继光)
酒散寒江月,空斋夜宿时。
风如万里斗,人似一鸡栖。
生事甘吾拙,流年任物移。
边愁频入眼,俯仰愧心期。
那时的他就已为北有蒙古、东有倭寇的国家危难而忧忡,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一心想要到战场的第一线去。数年过去,他也如愿上得了战场,由北而东,征战连连,朝着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一步步靠近……
她曾以那样虔诚崇敬的目光仰视过他,又怎忍心亲手断送了他的前程?就算是在他前行的路上添上一块阻石,亦不是她所愿。
若是可能,她愿与他一同驰骋于海岸,并肩杀敌,将那些她恨之入骨的倭贼、盗寇尽数斩杀与边关之外……
明月的眼亮了起来——是了,戚大哥来了浙江,正是为了协防倭事而来,岂不是有极大的机会遇到那个潜藏于深海的恶贼?母亲的血海深仇,岂不是终于有了可以清算的机会?
她的目光渐渐冷凝,充满了仇恨与杀意,她在心中一字字说道——四助四郎,你可不要死得太早!你的人头我必亲手取下,以祭我母亲的在天之灵!
戚继光和毛烈谁也没有注意到叶明月的异样。
两个一路上相谈甚欢,戚继光向来爱研究武器机关,为了寻找战胜倭刀提高自己士兵的战斗力而多方努力,此时也不忘向毛烈请教。
毛烈道:“明军与倭寇对战中,我们大明军队中的刀具与倭刀硬接往往被其折断,这并不是倭人都的有多高的武艺,而是因为我们的兵器不及对方。倭刀长而略弯,不仅锋利,而且极具韧性,其制作工艺也远胜于我们大明军队中所用兵器。”
戚继光点头道:“不错,我们军队所用刀具往往过刚,过刚则易折。我们若能改进自己的兵器,在兵器上不弱于对手,方能使士兵不至一交手就被砍断兵器而心生怯意,甚至不敢与之交战。”
“而倭人的刀法,之所以可让一个稍有蛮力但不懂武功的人也能一刀将对手拦腰斩断,则是因为其只求一刀杀敌的实用原则,刀法往往只有竖劈、横切两种路线。”马上,毛烈向戚继光以手为刀演示倭刀最擅用的刀法套路,“而我们中原的有些武功门派却为了好看设许多无用的虚招,门人多习惯了战前挽刀花,挑剑花,以至到了生死对战,也自然而然的将无用之招带出,让倭人窃了先机,被对手一刀斩断!”
“不错!他们出刀迅猛,攻击以双手执刀力劈千钧之势,不断朝对手发起进攻!姿势虽不好看,却非常有用。”
“双手执刀,可增加进攻速度与力度,这是倭刀刀法之长,却也是其刀法之短!”
戚继光听到此,眼前不禁一亮,道:“以毛兄弟之见,倭刀刀法之短在何处?”
“武功之道,在于攻防有序,倭刀一味的强于攻而弱于守,纵然在一对一时往往能打得对手疲于防守无力进攻,但对手只要人数多于他,以一人吸引其进攻,另一人从其身后进攻,往往能够一招取胜!不过——”毛烈哈哈一笑道,“对于一些讲究所谓江湖道义的人而言,我这方法却是有违武士精神。”
“战场之上,以生死相搏,何来武士精神?敌我相对,只求胜,不必拘泥于方式方法。况倭人一道,凶残成性,我等对其讲究武士精神,他们却不会对普通百姓讲武士精神,”
毛烈闻言“咦”了一声,扭过头多看了戚继光两眼,笑道:“想不到戚大哥在这一点上,倒是比俞大猷看得通透。”
戚继光谦逊地笑而摇头道:“俞大将军是以侠者之身而从军,人称俞佛,战场上往往以勇杀敌,不似继光好投机取巧。”
“投机取巧?”毛烈大笑,“戚大哥太过自谦了……”他回转头去,一抹异色自眼中一隐而没。
一路上,二人不时发出慨叹声和阵阵欢笑。对于武学的相同认知和对兵器的相同认知,使得两人如逢知己,大有相逢恨晚之意,相识不过半日的二人,竟似相识多年的老友般,对彼此的性格习性有了极深的了解与欣赏。
(新文速更,一周内每日万字更新,喜欢的朋友请收藏、推荐,以示对怡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