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似度日如年。
明月打算回大明。但她从王府离开后做的第一件事却并不是到港口去寻找回大明的船只,而是寻了一家极不起眼的小店住下。明月知道汪直也好毛烈也好,必然会因为她的不辞而别到港口去拦截她。汪直也就罢了,至于毛烈……她是再也不想与他牵扯上任何关系。
她曾经许诺过他的,如今已经付出了,她便不再欠他,也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如毛烈那样的一个男人,就仿佛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火山,有时外表看着平静,却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将接近他的人尽数毁去。她只要站在他身边,就会感觉到挥之不去的不安与恐惧,这种不安和恐惧虽然并不仅仅来自毛烈本身,却已足以叫明月对他避而远之。
五天,明月足不出户,在小店里窝了足足五天,才于傍晚时分结清了帐,趁着夜色往平户港港口去。她记得东方然曾经说过,他会在平户呆上一段时间,若是她想要离开了,可以去找他。
明月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她习惯了独自一人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自小她就知道自己是个身份见不得光的不祥之人,不愿意连累他人。但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遍布着毛烈爪牙的地方,她不知道除了东方然,她还可以相信谁。
明月知道,以毛烈对她的了解,必然早已猜到她会去找东方然,或许早已经盯着东方然了,所以她才在小店中呆了五天。她知道,毛烈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只怕寻她三天寻找不到,就会生气发怒,对她放手,从此视同陌路了。
当明月趁着夜色出现在东方然面前时,东方然微微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恢复了一惯的淡定,将明月让进舱房,一面吩咐因为看到明月而激动不已的小安去给明月煮碗姜茶,一面洒脱落座,儒雅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淡笑看着明月:“我是该说他很了解你,还是该说你太了解他?”
这莫名其妙的话让明月愣了一愣,怔怔地望着东方然不知该如何回答。随即听东方然补充道:“你可知道海峰公子曾经在我这船上做了三天的客?”
明月不吱声,东方然看了她一眼,了然地淡笑:“说是做客,其实是在找你吧?”
明月的猜测并没有错。毛烈的确曾经对平户港口进行了为时三天的宵禁盘查,也的确亲自在东方然的船上守了三天,可三天都一无所获,到了第四天他果然失了耐性,愤然收队,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想回浙江。”明月低着头,心情复杂地说。
他果然是来过了,也果然走了,但愿从此以后也真如她所设想的一样,大家从此陌路,再无牵扯。
“现在还不是时候。”东方然看着明月,说,“你先安心在船上住下,等过了年,天气回暖,我们就起程回浙江。”
明月也知道,越洋的商船向来都是借助季风春季返陆,秋季出海,才能缩短在海上航行的时间,也减少出现海难的机率,于是只能先在东方然的船上住了下来。
明月仍旧担心毛烈去而复返,又到东方然这里来找她,因此躲在货舱里深居简出,除了东方然和小安,船上很少有人知道货舱里还藏着个人。可一连十几天过去,毛烈却没有丝毫的动静,港口也平静如常。
他大概真的放弃了吧?明月想。心中既是安慰,却又有一些失落。
她知道,毛烈可能一时迷恋过她,可以他的心性,却绝不会低三下四地对她纠缠,他若是不能霸道地困住她,就会愤然弃之。况且,他从不缺少女人……
半个月过去了,仍旧是没有一丝的动静,不仅不曾听闻毛烈再到过港口,便连宋国士兵来港口搜查的消息都不曾再有过。
唯一的消息,便是海峰公子毛海峰——徽王的义子汪滶,被徽王定为宋国的世子,并与龙造寺公主藤原兰姬定婚,广宴日本诸侯的消息。
自此之后,毛烈——汪滶便成了宋国名正言顺的继续人,与龙造寺的通婚更使得虽然雄霸大海,却并无实地的宋国有了稳固的据点,更一步在日本走向官方,成为整个日本诸侯国都承认的一方诸侯之国。
消息传入明月耳里的时候,东方然的商船已经离开平户前往中土大明,她也刚从货仓回到客舱,小安便眉飞色舞地向她描述着定婚那日平户宋王府的诸侯齐贺的盛况,极尽细致,就如同他曾亲眼目睹一般。
事实上小安也的确去了宋王府。
那时正是中华夏历的腊月初十,作为宋国新命世子汪滶(毛烈)的恩人,东方然被汪滶请去了王府参加他的定婚仪式,小安也有生以来第一次步入宋王府,第一次见识那般奢华的盛会。
只是不知为何,在成行之前东方然一直瞒着明月,回来之后连夜便启了航,尚未开春,季风还没有吹到海面,他就朝着中土大明进发。
第二天小安就去向明月汇报了所见所闻。
明月听完小安的描述之后,忽然间笑出了声。
关与这场联姻她是早就知道的,有这场定婚她也毫不意外,却只是觉得好笑。
她笑的却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在平户港,整个港口的船只出入都要经过宋国的船泊司登记在册,若是身为宋国之主的徽王和撑控了整个宋国兵权的毛烈不肯让她离开,只需一声令下,整个港口封航,又怎会寻不出她来?
她好笑地以为自己对于那个王者和世子而言,虽不致举足轻重,在他们心中却总该是有些分量的,她的离开,他们总该会有一丝不舍,总该会来再来寻上一回两回。却没想到他们便这样放她走了,就如那日戚继光明明知道她在前往日本的商船上,明明知道她这一走两人大约便再不会有交集,却也还是放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