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明月……”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将明月从一片迷蒙与昏沉中唤醒。
身体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虚脱,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一张俊逸却又憔悴的脸庞在她上方看着她。见她醒来,那脸的主人惊喜莫明地拉了她的手放到他的唇边,不住地亲吻着,布满血丝的眼中隐含了泪光:“好了、好了,没事了……你没事了……”
他的下颌上胡茬参差,扎得她的手生痛。她挣了挣,在他一脸怔忡中将手自他手中、唇边抽离,神色痛楚的缓缓自口中吐出两个字:“孩子……”
他眼中刹时闪现出难耐的伤痛,却在脸上带了笑对她说:“没关系,我们还会再有的……”
“你杀了你的孩子……”明月望着屋顶无声地笑了,那笑容凄怆至了绝望,她的目光空洞,寻不到一丝的波澜,亦寻不到一丝的爱恨。她只是用极轻极轻的声音,极平静极平静地说:“毛烈,我恨你。”声音飘渺,有如来自万里之遥,轻得仿佛说恨他也是件煞费体力的事,平静得仿佛是在叙述别人的喜怒。
毛烈瞳孔收缩,只觉得呼吸不畅,心如蚁噬。
恨他……他与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毛烈眼中痛苦愈烈,他再次紧握了她的手,颤声道:“我知道!我比你更恨我自己!”他一句说完便再也无法继续,只是紧紧地握着明月的手,牵引着她去抚触摩挲他的脸,他的呼吸颤然,几近哽咽。
此后,明月再也没有开过口。无论毛烈如何和她说话都不作答,如何摆弄她都不挣扎,便有如一具没有思想的木偶一样躺在那里,只是睁大了空洞的眼望着屋顶,不哭不闹,不动不语,亦不吃不喝,人迅速枯萎了下去。
毛烈恐惧到了极点,他强迫着明月喝水吃东西,明月不肯张嘴,他就捏着她的颌骨灌她,她不肯下咽,他就动用内力强行让她咽下。他整日整日将明月越来越轻盈的身子搂在怀中,不断地去亲吻她,去抚触她的脸和发,在她耳畔哽咽:“明月……求你……别这样好吗?你起来打我骂我,杀了我都可以,可求你别这样好不好?”
明月不动也不挣扎,在他怀里就有如一具没有生命的布娃娃,由着他颤抖的唇吻过她的眼睑她的额,怎样在她唇齿间纠缠都不为所动,睁大了空空如也的眼望向不知明的地方,纵是他怎样的与她耳鬓厮磨,怎样的与她缠绵呢语,瞳孔都不曾在他身上聚过片刻的光芒。
在毛烈每天坚持不懈的强行灌药下,明月的小产出血终是止住了。这天清晨毛烈替她换了干净的衣服,抱着她上了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
“我们回沥港。”毛烈极尽温柔的将明月放在马车柔软的卧榻上,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腿,手掌放在她的头边,微砺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她的发鬓,“明月,无论你怎样怨我怪我,你都不可以折磨自己……我们都还年轻,还可以再有孩子……只要你喜欢,你想生几个我们就生几个……”
明月一如既往的没有反应。
他们在杭州湾登船,先是由小船送到深海,再上了前来接应的战舰。一路之上,毛烈全程都将明月抱在怀中,并用宽大的斗篷替她挡住海风,生怕她受了一丝的风寒。
回到沥港已是两天以后。
沥港比起之前又热闹了不少,曾经空无一人的旧宅子里又迎回了它的主人,侍从仆人也一应俱全。
毛烈将明月安置在自己的房间,并让宅子里的每一个奴仆都唤她夫人。虽然有了奴仆的照顾,毛烈仍旧坚持亲自喂明月喝药吃东西,明月渐渐也不再反抗,只要他将药或是食物递到嘴边,也不必他强行逼灌,就张嘴吃下,只是依旧的无论酸甜苦辣,都没有任何表情。
尽管明月对毛烈不理不睬,但毛烈仍然每天都会陪着明月一起吃饭,夜里会拥着她入眠。尽管她在他怀里就如同一具没有情感没有反应的木偶,可他还是不知疲倦地拥着她,在她耳旁说话。
“明月……你一定要醒过来……你还活着……活着便要活得鲜活……”
毛烈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劝慰明月,怎样去请求她的原谅,甚至不知怎样原谅自己。但他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萎顿下去,看着她将自己封闭在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有的世界里。他只能用自己的热情,去一点一滴地温暖她,让她知道自己永远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去战胜伤痛。他要用他所有的情感去唤醒她身体的本能,让她明白自己还活着,还是一个需要七情六欲来浇灌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行尸走肉。
“明月,不管你是不是恨我,我都想要告诉你——我在乎你,太过在乎,以至于对你造成伤害……我不乞求你原谅,但我想要告诉你,人一辈子总会遇到许许多多的磨难,可无论什么样的磨难面前,我们都不能够认输……你可以恨我,骂我,可是请你不要放弃!我们的路还长,不该还没有走到一半就因为一些意外与磨难而放弃继续走下去……”
毛烈拥着明月,将她冰凉的身子拥在他火一样灼热的怀抱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灼热她,只想让她的人和她的心都能有着与他一样的温度……
每到夜深人静时,明月总会在噩梦中突然睁开眼,瞪着暖帐帐顶发上好一会儿的呆。偶尔她也会回过头去,看着在她身边睡得极不安稳的毛烈出神。她的手也曾抚上他日渐削瘦的脸,想要去抚平他在睡梦中仍旧深锁紧蹙的眉宇,可指尖刚一触碰到他,眼前就仿似一片血雾弥漫,血雾中有个尚未成形的小人儿挣扎着化作一滩血水,消失不见……
每到这时,明月就会如同触电一般缩回手来,整个人再次僵硬得如同一具木偶,眼中再次失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