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幽寂，长久的沉默换来戚继光一声怅然长叹，他终是沉定了心神，缓步走到明月身前，沉痛地望了她，声音却是轻柔：“他……对你好吗？”
溢于言表的关切叫明月眼眶一热，心头酸楚得难以自持，急急别了眼：“好……很好……”
“那你……如今住在何处？”
“客栈……”
他默了默，道：“住客栈总是不便，且不安全。那个小院还给你留着，搬去住吧……”
明月急摇了头：“不……住那里恐人误会……”
戚继光脸色白了白，继而怅然苦笑：“你到底还是怨我的……也是……我明明说了要照顾你一生，却偏偏弄丢了你……而今你便连瞧也不肯再瞧我一眼了吧？”
明月胸中一滞，终是回了眼看向戚继光，亦是颤声：“戚大哥，不是我要与你生分，只是……我是汪直女儿的身份太过敏感，你是朝廷的驻边将领，与我走得太近恐惹人非议，于你不利……”
“你是你，汪直是汪直！若你未嫁我便是娶你也是无惧，又何惧与你走得近？”戚继光忽而激动起来，一把捉住明月的肩，微红的双目死死地盯着明月，“明月，你并没有嫁人对不对？你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不是个肯随意嫁人了事的女子，不可能轻易便嫁了别人……你一定是气我没有按期接你入门，才故意打扮成这个样子来气我对不对……”
泪水模糊了明月的眼，她仰了头，睁大眼睛看着戚继光饱含着希冀的眼，只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抖。
是啊，她不是个肯随意便嫁了人的女子，许多年以来，在她梦中出现的娶她的那个男子，唯一只有着眼前这个男子的模样，纵是他迟疑了，放弃了，她亦只当他是她今生唯一想要嫁的人……
“你不嫌弃我是倭寇之女了吗？”明月痴痴地望着戚继光。
“我从未嫌弃过你……”她不再疏离的眼神使得戚继光仿似看到一线希望，“我只是不愿放弃自己的信念，又一时想不到两全齐美的办法，才有过一度的迟疑……”
他情难自禁地将明月紧紧地拥进怀里，恨不能将她揉入自己身体里一般，并在她头顶喟然长叹：“明月，你可知道……那天不是我不肯来迎你入门，只是突然有了紧急军令出了海……我本也曾派人来通知过你，却不想让王氏暗中给阻拦了……等我回来看到叶叔叔留的信才知道你们走了……我听说你们出了海，就在海上到处拦截船只，直到那天……那个商船船主想要暗算我，我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小心’，我就知道，我终于找到了你……”
明月在他怀里颤抖，那日的一幕幕又似回到眼前，只觉得胸中窒息得发痛：“你果然是知道我在那船上的……可你为什么不拦住我？你明明已经找到我了，为什么还要放我离开？”
戚继光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胸膛，让她的脸贴在离自己心脏最近的地方，目光温柔地轻揉了她的发，颤声道：“一开始我本也是想要带你下船的，只是……只是那****突然知道了胡大人要招安你父亲的事……我便想，你去平户一定是为了去找他，若是你在他身边，招安的事情或许能够更顺利一些……是我私心，我想若是你父亲不再是倭寇，我就可以不必辞去军职，就可以既能与你相守，又能为国效力……所以才放你离开……”
他这话叫明月直觉得整个人都崩溃掉了，她重重地捶打着戚继光的肩，痛哭失声：“你该拦下我的……该拦下我的……”
不负家国不负卿，这样的愿望实在太过美好，却也太难实现。
那****若是坚定地将她拦截下来，若是她没有去往平户，她便不会再与毛烈相遇，她若是知道他心里并没有放弃她，她便不会任由着毛烈为所欲为……
而今的她，纵是并没有嫁给别人，却也已无颜再走进他的人生。
戚继光挺直了背由着她发泄，直到她停了手，搂着他的背伏在他怀里痛哭，方才颤抖着将头低垂进她的额前，轻吻她的发鬓，颤声呢喃：“是啊，我是该拦下你的……你可知道这几个月我有多想你……好几次都想要什么也不管的去平户找你……可我终于还是忍住了，因为我相信你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明月流泪苦笑。
是啊，无论走到哪里，她总是想着要回来，只是可惜，她纵是回来了，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伸了手撑在戚继光胸前，缓缓用力，将他推开。她含泪笑望了戚继光道：“戚大哥，我并没有骗你，我的确是已经嫁人了……你我缘浅，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无论怎样，你都是明月的戚大哥，都是明月最敬重的人……”
她退开一步，颤抖着手将缠绕腰间的软剑摘下，捧到戚继光面前，在他一脸不肯置信的震惊与痛苦中将剑塞进他怀里，笑道：“这把剑留在我这里已经不合适了……戚大哥还是给它找个更适合它的主人吧……”
她言罢转身，再不去看戚继光惨然的神色，快步奔出小巷。泪水在脸上恣意纵横，在奔跑中滴滴飞散在风里……
——若是他没有选择逃避，若是那****坚定地将自己从去往平户的商船上阻拦下来，又或是她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他，她的身世，他们或许也会成为一对幸福的恩爱夫妻吧？
只是，他们到底是错过了，错过一步，便是错过一生。
路过一家布庄的时候，明月忽然止住了脚步。
有件事，她竟忘了许久——当初为了逃避官府的封街搜查，她将义父给自己的长剑留在了毛烈名下的布庄，本是打算隔日便去取回的，却因毛烈出海离开而未能成行，且又有了戚继光相送的软剑，竟将取剑一事给忘记了。
然而，明月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一趟取剑，竟会遇上本该在平户与龙造寺公主新婚燕尔的毛烈。
而这一次的相遇，却让她失去一个让她生出新的希望的小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