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能记得的,便是娘亲倒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攥着浸血的木槿。
在以后的日月里,每当我试图去回想起更多事情的始末,换来的却是后脑剧烈的疼痛。
比如说现在……
“嘶……”我作势抬起手,金钰便跨了两步抢在我前面帮我按了起来。
“又头疼?……不是跟你说过了,若是记不起,便不要费力去想。没的伤了身子。”他皱了皱眉,坐到床边。
我却撇了撇嘴角,“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我早就认命了。”
见他听得这话,便又哀声叹气起来。半晌也未言语。
这几****都很晚才回府,我也早就猜出来了。
“皇兄又召你了罢……这次又是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果不其然,话一出口。便见他骤然瞪大了双眼。
“你怎的会知道……”
“咳咳……我怎的会不知道呢……你全写在脸上了。”这几日乃是季节交替的当口儿,我只感觉那胸口终日都闷闷的。忍不住咳了两声。
“哎……皇上命我……私下把李府了结了……”我听了这话,紧紧地抿起了唇。生生忍下了又一波涌上来的咳意。
“可我找白夜去查了查……那李府的大夫人却是段家的大小姐……”
“什么?…咳咳咳咳咳……你再说一遍?”我猛然挺直了身子。却是百般不能理解。
“可…咳咳咳,段将军的胞妹的确是死了没错……”
“只是失了踪迹……暗卫怕担不起那罪责虚报了罢了。”金钰又摇了摇头。
“若是这样……金钰,你定要保她周全!段将军对我父亲有恩,断断不能伤了她!”
我坚定地直视着凌金钰的眼。
他替我掖了掖被角,皱紧了眉头。
“我省得的,会尽我全力的,你放心罢……”
我虽还是放心不下,但看他面色似是不大好。却也不敢再多说。便躺下身子,缓缓闭上了眼。
门缓缓的关上。我在黑暗里睁开双眸。
突然想起那年夏至。父亲坐在摇椅上,苍白着面色。对我静静的笑着,他说:“青山,你可知道……你娘亲最爱的便是木槿。你生下来的时候儿……她还觉得可惜,她说……若是个女儿。必是要叫你木槿的。”
我闻言却无奈地笑了笑,“陆木槿……也太难听了罢。”
随后便是他急促的呼吸,紧握着我的手。他用尽了最后一口气,他说:“青山……再种些木槿罢。”
彼时的夏风,却好似划伤了旧事的记忆。伤口撕裂开来,鲜血直流。
我知道父亲的药被人下了手脚,可父亲却不许我言语。他说那人吩咐的一切,都是不可悖逆的。
父亲说,生死有命。若那便是他自己的命,如何逃也逃不过的。
想到这儿,终还是忍不住眼角湿润起来。
其实,我早就已经哭不出来了。
小的时候总是常年被病痛折磨着,每日常常在被疼痛带来的窒息感下哭嚎出声。而随着年月的推移,我却早已经习惯了终年不散的汤药气味还有那冗长且乏味的顽疾。
若这是我的命,我便也不去怨恨任何人。我能做的,却只有认命了罢。
每一日都是在绵绵不绝的回忆里步入黑甜的梦境。
隔天大抵快正午的时候儿,却见凌金钰阴沉着一张脸推门进了内室。
他说段将军的妹妹因在府外有一个私生女儿,又被李府发现了。后便于柴房自缢而亡了。
我瞬时觉得一股悲戚蔓延开来,遂闭了闭眼。
“她的女儿……多大了……”
“白夜也未寻得太清楚,现下也只知道是个女孩儿。”
我顿时觉得心累得很,抿了抿唇说道:“旁的我无力去管。你把那个女孩儿给我护好……”
“可……”
“出去罢……我没力气了。”我背对着他躺下身子,听着他叹息着离去。
我知道,他又去替荣安杀人了。
这些年,我日日都怕鬼魂来上门索命。可我却什么都做不到,我那么的懦弱不堪。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残害那些无辜的性命。
老天爷,我这么无用。也合该我受罪罢。
恍惚间迷迷糊糊地睡去,似梦非梦间却突然听得蝉鸣。那声音由一声到两声,复又逐渐响亮起来。我缓缓睁开眼睛,刹那间便恢复了清明。
是初夏到了。
我听了楚金钰说段锦绣的女儿唤作小草,倒是冒死将大夫人的女儿李成欢救了出来。
顿时心下对这素未谋面的女孩儿生起些羡慕与敬佩。
我羡慕她可以有能力去挽救旁人的性命,我敬佩她可以为之抛弃一切的勇气。
凌金钰说段锦绣抛弃了小草,又听那李府的二夫人说小草是个孽种。
再细了我却也未问,他也未上赶着与我说清楚。
我想着荣安的耳目极多,便又跟凌金钰说把那女孩儿带来。
可自己心下清楚,这话却掺着不少私心的。
从来没有什么可以让我觉得,我非要去做一件事不可。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此时此刻。只感觉那心脏跳动的频率都比往日快了些,我想见见她。
只见一面便足矣。
遥不可及。
上一次这样想是什么时候儿的事了?
是我穿着长儒站在殿外,看着那身着龙袍头束金冠的荣安罢。
那时候我便觉得,他再也不是我所熟悉的荣安了。
他是遥不可及的皇帝。
而此时面前的女子,刘海略短。露出了浅淡的眉目,那双眸澄澈得像是那透明的琉璃一般,好似要夺了我的心神。
她不漂亮,也不丰韵。纤瘦的身板儿,矮小的个头儿。
她微微一动,刘海撇开了些。突然露出了眉骨上一道丑陋的伤疤。
当下不知为何,心下骤然一痛。
我轻启双唇,却突然闷声咳嗽起来。
遂心下对自己讽刺地嘲笑出声,“陆青山……你这懦弱的病怏子,又有何资格去心疼这般灵巧的人儿呢?……她能为了旁人的性命而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这样的女子……”
遥不可及。就是遥不可及。
明明她身着的衣衫已洗旧,明明她苍白瘦弱的手能清楚地瞧见粗茧。
明明她干巴巴地像一根火柴棍。
可我却觉得,我什么都比不上她。
遂冷冷地开口,似是要提醒自己做好一切伪装。
“不必行此礼。你站起来。唤我陆青山便好。”
认命罢。陆青山。
这一辈子。你注定什么的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