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我的心是极大的。很多旧时放不下的瞬间都能随着时日久远而慢慢忘记。
而陆青山此时深不可测的神色，令人读不懂的目光。却是多年以后，还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上。
并不是想要死死紧握住不放，只是就算可以一笑而过。也是忘不掉的。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他，然我心上的确有百千的不解与疑惑。也有冲动想要一气问清楚。
当下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如何想的，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俯身作了一礼，转身道：“但凭王爷吩咐罢。”
再也未回头，合上门兀自离去。
屋内传来陆青山阵阵闷咳，一声一声。响彻在耳边，疼痛在心上。
去药房端了药，转身跨出门槛。彼时日光一阵刺眼光华，忙死死地闭上了双眸。
……等等
迎着那光晕睁开眼。
日光照了眼，便要闭上的罢。这不过是感受和下意识。而陆青山对自己的放弃，对世间的愤恨。
也是因为感受，和下意识的吗？我因日光灼疼了双目而紧闭上眼。他也因被世间伤了而下意识地将自己一层层地包裹起来吗？
手里端着的白瓷碗中药汁热度一阵一阵涌来，指尖微热。
鼻尖微酸。
静静地笑开。呵，这日光刺的人好生疼。疼得我都流泪了呢。
原来心疼一个人，就是这种滋味吗。
再推开陆青山的房门，唇边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径自站到床边，见那人缓缓睁开了双眸。
长睫微微颤抖，声响喑哑低沉：“皇兄大抵是摸到你的事情了。今日高丞相来此，也是奉命来打探。我不得不那么去说。只是为了护你，别多想。”
我将眼睛笑得眯起来，递上温热的白瓷碗。缓缓道：“王爷。其实你不用自己揽下一切。若是难过，就哭一哭。若是累，便歇一歇。我不会笑你的。”
他听了此话疑惑地蹙起修长的眉，后又忽然眸光一沉。生硬地扭过头去。我依然静静地笑着，“先把药喝了罢。”
陆青山这才正了正神色，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头却一直低着，让人摸不清他的心绪。
“你先出去罢……我……”“王爷，”我将两边的袖子抿了几圈，露出了手腕。
道：“劳烦王爷转过来冲着我，我替王爷通通筋络罢。”
不出所料，他一副抗拒的样子。眉头紧锁道：“不必了……”
我笑着道：“若是王爷想我这一天都守在您跟前儿……大可不必应了我。转过来罢，这样你会好受些。”
陆青山似是懊恼般转了身子，将前身冲向我。却合着双眸。
我抿嘴偷偷地笑开了，只觉得这样的他……倒与几年前，皓缘和我闹别扭的时候如出一辙。
刘大夫曾经在那病薄上书曰：“咳，并不单单源于肺。五脏六腑皆另人咳，难除病根。固有“医不治喘”之说。咳，可排出肺中痰浊，已宣畅气息。然，久咳却会伤及肺部经络。而刺激肺经，则可修补受伤的经络。”
左手轻轻扶住他的左肩头，眉尖微蹙。出声道：“王爷……虽这单衣是薄……但还是有些碍事。您需得把左臂都露出来。”
“怎的这么麻烦……就不能不脱？”他终是睁开了双眸，神色却不太好看。别别扭扭地撇着嘴角。
我也撇了撇嘴，道：“不能。”这才听他轻叹一声，不情不愿地将左半身的单衣褪去。
看着他露出精瘦肤色苍白的左臂。我心中一痛。便默念起那些治疗咳疾的穴位。
云门穴……指尖用力。却见陆青山眉头越皱越紧，忙问道：“可是酸胀疼痛的厉害？”
“还……还好。”我听得他这样回答，心中不是个滋味儿。赌气般又多下了几分力。
便听得他传来“嘶——”的一声唏嘘。冷声道：“你故意的？”
“唔……”我觉得我此刻定笑得像凌狐狸一般罢。
悠然道：“定然有大夫与王爷说过，这按压穴位嘛……必得用些力才好。”
越疼，便越要按。痛则不通，通则不痛。
“王爷……平日肩臂可痛麻？”“恩。时常会。你怎晓得？”
我恬然一笑，道：“你怎的不问我怎会按揉穴位呢？……”见他眉心又蹙起。才终于缓缓道：“若是让凌将军查过我的话……王爷应知道刘大夫一家子罢。刘大夫从前看诊的时候儿，我总是偷偷儿地记下。呵呵……以前清远师父咳嗽的时候儿……”
冲出口的时候，恍然才知自己已经远离远安寺，也已经离开了三铜山。遂便笑着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指尖下挪半寸，按压起中府穴。
“清远师父是谁？”我诧异地微微睁大双眸，他会对这些感兴趣吗？
忙微笑着答道：“是我的师父。”
肘窝尺泽，一寸孔最。默念着这些穴位，双手缓缓按揉着。
“五年前离了苏州，我便去了三铜山……”
“然后便被青泽他们一伙劫下了吗？”他微微挑起眉峰，多了几分神采。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我只微微一愣，当下笑开。道：“你都知道啦？什么事也瞒不过王爷啊……”
“他说过罢了。”陆青山却突然又冷漠起来。伸了左手拂开我，将单衣穿好。道：“多谢你了。我有些累了。”
摸清了他的脾性，便也觉得无妨。依然静静地笑着。拿了矮桌上的白瓷碗。将床头的软垫放倒，道：“王爷先躺下歇一歇罢。午间我再来。”
便转身推门离去。
不急，撬开那硬硬的壳儿。也必定是需要一段时日的。
午时借了府里的小厨房，盯着一堆又一堆的食物发呆。便见初夏探了探头，随后蹦蹦跳跳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搂住。撒娇道：“姐姐，初夏好想你啊……”我笑着也抱了抱她，问道：“花嬷嬷可给你安排活计了？做些什么？”
“我与你讲，姐姐。”初夏瞪大的双眼神采奕奕，兴奋道：“这府里什么东西都是好的。今日鸳鸯姐姐还教我苏绣了呢！唔……可是我学不会……但是我真的好喜欢……”
“谁是鸳鸯姐姐呀？”我见她一副逗趣儿的样子，笑着问道。
“鸳鸯姐姐是前堂的大丫鬟！可厉害啦！鸳鸯姐姐会绣苏绣！！”初夏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的确很喜欢那唤作鸳鸯的丫鬟。也的确喜欢苏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