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是卡米拉。今天是澳洲当地时间2069年7月31号,我在沃德维尔IT公司总部已经呆了整整一周。我观察过这一带的丧尸,看上去绝大多数都是在一个月内感染的。奇怪的是数量十分稀少,这和原来的当地人口数有很大落差。也许之前的丧尸已经被远处的食物源吸引走了,但卫星四个月内的红外线侦测结果显示:病毒包围这一带的时间段里,千里之内几乎没有人类。对此我只能推测:丧尸有群体性,会像人类一样以团体的形式采取行动。但问题是,既然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为什么会表现出人类的行为特征?这仅仅是个巧合,还是说他们身上‘人’的部分还没有完全消失?”
卡米拉摘掉通讯器。早晨的阳光透过地下车库的窗户漏进来,像被风鼓起的薄纱。她套上耳机,那个小女孩还在那儿,每天扒着玻璃向里张望,只要卡米拉一出现,就瞪着眼睛模糊地吼叫。
“早上好,”她抬起眼睛,“乌玛。”
乌玛的低吼声呛了一下,开始更用力地抓挠玻璃。于是她把座椅倒下去,脚翘在方向盘上,两手掂着头。
“你来自……”她眯起眼睛,胸牌上的字迹在反光里有些模糊:“比斯特私立小学?”
女孩轻吼着,被血丝充盈的双眼闪烁着迷离的光。
“喜欢同学吗?”
“……呼……”
“你妈妈呢?”
还是没有反应。但卡米拉注意到了:她像海啸中搁浅的鱼一样张开口,喉咙里发出卡壳似的音节,听起来像在呜咽。
卡米拉叹口气。这是她尝试和乌玛交流的第四天,她找到了很多生动的线索:胸前粉色的HelloKitty,还有相关主题的吊坠,那只流行了半个多世纪却仍让小女孩爱不释手的圆脸猫咪;膝盖上有结痂,那让她想起小时候学骑车的插曲:前轮一歪,膝盖抢先着地,然后就是一块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她想象乌玛生前骑在脚踏车上的样子:金发在阳光里波动;父亲试图稳住后座,被女儿稚嫩的技巧牵着跑却笑容满面,然后一撒手——哐地一声,车轮不由自主地转动着,乌玛大声哭起来,膝盖就像突破地表的火山口。
“回见,亲爱的。”她一个鲤鱼挺站起来,“我下次来看你。”
她走进电梯,来到26层:沃德维尔公司几乎占据了世界网络的掌控权,即使服务器无人管理,人工智能也依然能够激活部分网络。在这里能恢复半个世纪的的网络数据:双双入土的白发情侣在Facebook留下的初恋语录;追梦少年放到Youtobe上的自制MV;还有HelloKitty系列动画下载地址。
点击下载。
确定。
她合上电脑,不知道对乌玛有没有用。也许她会很兴奋,努力想做出开心的表情,然而效果却完全相反:丧尸的面部肌肉已经比较僵硬了;又或者她会用拳头敲玻璃想要冲进来——小孩大多数都这样。
窗外的光线开始逐渐黯淡。卡米拉并不惊讶,昨天公司里的天气预报系统就测到今天气温会骤降。她想到乌玛,如果她的内心真的保留人类的一部分,那把一个小女孩留在寒风里受冻,如果将来痊愈了,她会不会记得这件事?
……不能冒险。
外面阴霾一片,白色的灯光让她昏昏欲睡。
“阿比。”
“我在,卡米拉。”声音响起来,仿佛穿戴整齐的男子站在看不见的地方:“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要回房间。”她伸手磨搓自己的面颊,“帮我开下落地灯,其余不必要的电源全部关闭。”
“好的,请稍等。”
“……”她犹豫了一下,“辛苦了,阿比。”
“我的荣幸。”AI干巴巴地说,像个接待员——他本来就是。
她回到房间里,冷风在窗外凛冽地呼啸。2069年的冷空气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她不情愿地皱着眉:开启隔音,闭上窗帘,落地灯温暖的光芒填满了每个角落。她摔进床里,构思下一个故事该讲什么。也许可以给介绍一下乌玛:她前天满十周岁了,喜欢HelloKitty,来自比斯特私立小学。左膝上有一块结痂,金色的直发能覆盖锁骨,提到妈妈的时候看起来很悲伤。
如果有人被她咬了,那算什么?
她偏过头,拨弄枕头的棱角。“阿比,”她小声说,“帮我做一份意大利面,最传统的番茄口味。”
“好的,卡米拉。5分钟就好。”
“……阿比?”
“什么事,卡米拉?”
“能和我说说公司里的事吗?就是……你知道的,”她闭上眼睛:“比较八卦和好玩的那种。”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个,卡米拉。”
“你怎么知道?”
“你的父亲和首席财务官特里斯先生谈起过你。”
“是吗,”她睁大眼睛,“他怎么说的?”
“他说你让他滥用职权,公司里的维修人员经常要求加薪。先生很苦恼你不喜欢别的消遣方式,他说你对编程的热情能够煎熟荷包蛋。”
她笑出声来:“还有呢?”
“没有了,先生不常谈及家人。”
“……”卡米拉望着天花板,感到有些迷惘。父亲的存在一直像个谜,从小时候开始,他就没几次呆在家里。
“阿比,”她挑挑眉毛,“我是故意弄坏电脑的。”
“卡米拉,我能从家庭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吗?”
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放马过来。”
“你想吸引父亲的注意。”
“你有更好的方法?”
“……没有,卡米拉。”
“阿比,”她翻起眼睛:“既然你知道,你有没有和我父亲说过?”
“有。”
“他怎么说的?!”她抬起肩膀。
“脑波侦测的结果显示先生当时处在焦虑状态,不适宜继续讨论该话题。”AI说,“我很抱歉。”
“因为工作?”
“可以这么说,卡米拉。”
“……那他有谈论过我妈吗?”
“先生很少谈及沃德维尔太太。”
“阿比,你只要告诉我他说了什么……几句无所谓。”
“先生说他和太太感情并不和,他一直在考虑离婚。”
“……”卡米拉望向天花板。她说不出话来。
“……那他有谈论过那个……”她抬手捂住眼睛,“那个儿子?我妈告诉我在收养我之前,他们有过一个儿子,出生六个小时就死于心衰竭。”
“你是在说杰森·沃德维尔吗?”
“应该是叫这个……天啊。阿比,”她的声音沉闷得像风暴来临之前:“世界死了,秘密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了。把真相告诉我,我需要它。”
“你确定吗?卡米拉?”
“如果你不说。”她咬着下唇,“我只能默认沃德维尔公司与此次丧尸危机有关。我会让乌玛进来,让她和我们一起享用暖气——”
“她只是丧尸,卡米拉。”
“她是病人!”
“那么请解释你携带枪支的行为。”
“够了!”她吼起来:“告诉我真相!”
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仓促的呼吸声。
“……丧尸病毒的根源是百慕大区域放射物质。”阿比说道,“需要我为你播放相关影视资料吗?”
“阿比……”她吸了吸鼻子,“我很抱歉。”
“没关系,以人类情感公式的计算结果,完全理解。”
“……我爸妈还活着吗?”
“我很遗憾,卡米拉。”
“……杰森呢?”
“记录显示他的死亡时间为2044年9月18日凌晨3:46.am。死因为心肌衰竭。”
“阿比。如实回答我,”她坐起来。远处的厨房里传来“叮”地一声,仿佛银勺敲在瓷盘的边缘。
“我父亲到底在公司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