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拉坐在窗边,机械爪升上来,下面拖着一串小型机械。飞行爪、临时引擎……更让她坐立不安的是昨晚的通讯,情况比想象的严重——信号不畅,詹姆斯的声音支离破碎,很难听清这个墨尔本男生说了什么。只能听到几个关键的字眼:暂时安全、杀人、丧尸、难以想象。不会离开。
她只能等对方说完,然后告诉他阿比已经在墨尔本东部找到了能用的飞行器,他很快就安全了。她甚至忘了说“别担心”,似乎詹姆斯一定会毫发无伤地站在眼前一样。
阿比查找了他的个人档案。相片上的他凝望着镜头,湛蓝的眼睛像蒙上一层阴影的海面,看起来并不轻松。然后跳到最新的访谈节目:镜头前的他身材挺拔,身高一米九左右;开口的男式衬衫随意又不失庄重;并且看起来总是欲言又止。被问到喜欢的消遣方式时,他一笔带过:酷爱健身,尤其是冲浪。卡米拉撇撇嘴,她无法想象自己既是个作家,还天天夹着冲浪板往海滩上跑。
总感觉这说得通,卡米拉想:一个谨慎内敛的作家能在如今的墨尔本生龙活虎。
像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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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
悉尼大学化学实验室——
“你疯了!”艾尔玛哭喊着:“我们不要送死!等等就好了,那些东西一定会散掉——”
“谁告诉你的!”卡米拉吼起来,“没看见吗?这就是个食物箱,外面没东西可吃了,丧尸就会围过来,我们无路可走!”
“******!这是钢化玻璃!”吉姆面红耳赤,一拳捶上去,“碎了吗?!碎了吗?!还是你脑袋坏了?!”
“就是!”
“亚洲人,你要是想逞英雄就自己去,别拉我们下地狱!”
“德普教授死了!!你好歹要对得起她!混蛋!”
……
……
丧尸突然撞上玻璃,发出一声闷响。人群尖叫起来,然后红着眼圈紧紧相拥,什么都不做,似乎这样就能万事大吉。人声在四周鼎沸,她孤单得像一叶风里的小舟。唯一陪伴自己的就是那把不会说话的枪。
然后她推开门冲出去。
丧尸歪过来,她瞬间提枪干掉对方,然后一跨而过——就在安全门外的楼梯拐角里,她找到了面目全非的德普教授。她蹲下身子,想将枪从僵硬的手指里拔出来。那一刻心里明显有什么东西飞走了,剩下的只有满满的理智和求生方案。
扯出防身枪,她转头往楼下跑。途中遇到一群逃生者:“喂!你们——”然而丧尸伏击般从两旁冲了出来,一队人瞬间像吹乱的风铃一样被打散。她随即穿过去——他们活不了了,抱团哭的那群也一样。实验室在走廊末端的死胡同里,一旦被丧尸包围,唯一的出口就只有窗户,而那在六楼的高度。除非擅长徒手攀岩,否则要么被啃成渣,要么脱水而死——就算自己找到了飞行器,到了那会儿恐怕也只能给他们收尸了。
来到储藏室。放倒左前方的敌人,然后占有这里,锁上门。门外的丧尸正朝着自己来时的反方向聚集,过一会儿再走绝对是个好选择。她打开手电,开始收集能用的装备——被击毙的丧尸口袋里有把指甲钳,感觉有用;手腕上有块表,卸下来;日记本?
她摆弄着小小的本子,封面上有持有者的名字:杰西卡·多诺万,字迹清秀——也许能用来塞门缝,她想。
丧尸的吼声从门外传来:飞速逼近,又像风一样远去。她坐下来,给枪上好润滑油,再填满子弹,装好弹匣。
然后她翻开日记本。
2068年12月9日:
理查德终于出生了!好在妈妈的阵痛没有持续很久。这不是我第一次陪爸妈进产房:我在今天成了三个小屁孩的姐姐。我跟着护士溜进婴儿房,把手伸进温箱——他很软,也很温暖,就像罗斯他们刚出生的时候一样。他伸出小手想抓我的脸,咿咿呀呀地哭叫着,仿佛在用某种自然的语言呼唤我。他继承了妈妈的褐色眼睛,我甚至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它们像夜明珠一样闪亮。
感谢上帝!我亲爱的弟弟理查德·多诺万,欢迎来到悉尼。
……
……
2069年6月4日:
天啊,上帝,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让您如此失望?我们每顿餐前都有祈祷,周末也没缺席过教堂的礼拜。理查德生病了,杰森咬了他……他发了四十多度高烧,闭着眼睛,身体像蛹一样被病号服裹住……万能的上帝啊,请您保佑理查德,原谅我们过去犯下的错误。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我的灵魂能换来您的又一次宽容,那么请将我带走吧。我已经失去了爸爸,还有杰森,我不能再失去更多了。他们就是我的全部。
……
……
2069年6月5日:
我不想一个人。我会握着十字架,背诵圣经,想着您与我同在。可为什么妈妈告诉我:您不会将我们无法承受的事物交给我们,而今天的一切却让我心存疑虑?我的小弟弟理查德躺在那儿,他还不到一周岁……他哭得更加艰难,像发不出鸣叫的鸟;皮肤上到处都是褐斑,身子烫得像火炉……医生给他打了足量的镇静剂,然后罩上呼吸机,他说这样我弟弟就不会走得太痛苦。更让我难以承受的是,妈妈完全昏厥了——签下放弃急救许可书的人是我。
我的家人是我最后的希望。所以若不介意我的卑微,请聆听我最后一次祷告:若我有幸去了天堂,请让我和家人重逢,我们将绝不背叛您,并按照您的意愿善待彼此,永不分开。
阿门。
……我不该翻开这个。
手指磨搓着页脚。她打开手电:杰西卡的左肩有一道发黑溃烂的牙印;右腿骨折了,像旋钮的钢筋;瞳孔已经放大。眼睛是蓝灰色的,面朝天花板,摊开四肢,像没抖开翅膀就摔下悬崖的幼鸟。
外面渐渐没了声音。卡米拉将耳朵贴在门上,世界像睡着了般沉寂。她将日记塞进背包,打开门,迅速闪进离停车场最近的教学楼。偶尔有一两只丧尸在远处徘徊,她举枪射击,只是多用了好几发子弹——她确实不该看那本日记。
躲进杂物间,这是第五次上膛了。墙上有扇小窗,刚好能看到对面那栋楼的情况:丧尸在观察窗外拥挤推搡,拍打着玻璃;实验室里则乱成了一锅粥。她几乎想到了动物园:嘈杂的人类面孔,还有展览窗里四处碰壁的白鲸和热带鱼。
也许杰西卡是对的——上帝的确在主持公道。
窗户被打开的声音传来。她望上去,男生们光着上身,女生的外套也不见了,窗口扔出藕节般的粗布条,他们真的走投无路了——那是吉姆。他首先探出身子,在确定楼下没有威胁后,他伸出腿,摇摇欲坠地爬上六楼的窗台。
卡米拉惊出一身冷汗。她迅速开窗,实验楼上的人看到了她,纷纷探出脑袋。她举着枪,朝他们点点头,示意她来打掩护——对方落差巨大的反应让自己瞬间无语。
一切看起来有条不紊。吉姆双腿夹住布条,两手一上一下地将身子往下推。然而意外发生了——丧尸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卡米拉!快开枪!”他剧烈地晃动着,红着眼圈大吼:“卡米拉!”
她一枪命中丧尸的脑袋,黑血溅开来;然后拼命打手势让吉姆不要慌乱,但没能起作用——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她永生难忘。
绳结突然抽开,吉姆像折翅的鸟儿一样掉下去。随着血肉模糊的坠地声传来,他躺在那儿,空洞地望着天幕,像随意瘫放的吊线木偶。艾尔玛背过身去,捂住脸大哭起来,其余的人绝望地扶住额头。卡米拉强迫自己镇静,抖着手在眼镜里打字:别动,我去找飞行器来——眼镜的放大功能可以将字体投射到墙上,即使他们挺到救援来临的几率微乎其微。可上帝没打算给她机会——黑影破门而入。她的同学们一下被拽进去,然后?
然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卡米拉艰难地侧过身子,靠在角落里,意识恍惚。原来认识的一切都在渐次崩塌——更糟的是,自己竟然左手攥着日记,右手握着枪,她不确定该不该将希望怀揣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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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米拉。”
阿比的声音传来。
“飞行器已经在公司顶层着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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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来临。丧尸的手里攥着银色的十字架;幸存者手里攥着夺命的枪支弹药。
迷惘的吼声在脚下徘徊。她站在风里,裹紧风衣。詹姆斯坐在飞行器里,隔着舷窗望着她,黝黑和海蓝的世界里满是星火的光芒。
他们都没有佩戴十字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