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男子一离开景州城,谢灵之便病了,错过了景州城最大的庆典。
景州城的“捡秋节”很快过去,谢灵之的病也渐渐好起来。因病着几日,昏昏沉沉,难受得很,渐好之日便记起另一受伤之人来。本欲再憩两日,便自行去看看,却不曾想,他这边尚未动身,人家倒自寻上门来了。
这日,谢灵之方用过药,尚未用得晚饭,便听得自家院落似有声响。姚府说大不大,却是主院、偏院、厢房一应俱全。姚瑾瑜居主院,谢灵之居厢房。先前姚瑾瑜曾提出将谢灵之移至偏院,好歹也离主院近些。偏谢灵之有了脾气,只不愿搬,姚瑾瑜无法,只仍教其在厢房住着,教下人好生伺候便罢。
谢灵之尚有洁癖,绝不在房中用饭用药。每用饭用药必得至偏厅,前几日身体沉重,挪动尚且困难之时亦不改,况如今身体已大好。
听得厢房有声,谢灵之倒也不着急。不紧不慢的用过饭,吩咐了要休息,教丫头小子们不必伺候,只在前院待着。谢公子已是姚府半个主人,丫头小子们哪有不听的,只答应一声,没一会便散得干净。
踱步回院,只瞧见入院后,昏暗中,两排红枫落叶铺满地,风一动,更有无数秋枫散落其地。又有两盏菱花宫灯立在院角,照着一青瓷鱼缸,缸中碧水荡漾,两朵残荷立于水中。荷下,三两尾金鲤轻摆尾,不摇不动。
谢灵之立在院中,左右一顾,笑了笑,直走,以扇,点开了卧房之门。月光下,那门仅开了盏,便见着寒光一闪,一柄尖厉之剑从门缝中刺出。谢灵之侧身避过,以扇骨击剑。那剑却猛的一收,门洞开。一个黑衣人闪将出来,手持青剑,自斜下方往上扫来。谢灵之连退两步,开扇侧抬,发力三分与剑相撞。只听“铿锵”两声,双方各退一步,谢灵之只觉持扇之手一阵酥麻,赶忙换了手握了。
此时,谢灵之已见那黑衣之人面貌,心下既欣喜又委屈。他一瞧那剑,便知是自己人,手下好生留了三分。哪知此人下手竟一点不留情,想想自己病尚未好透,谢灵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谢灵之这一气不轻,体内气血立马涌上来,一句“白月”才出口,便咳嗽起来。
那黑衣人本也只是试探之意,扇剑相撞之时,便知自己下手重了。收了剑,才要上前查看,却见那人竟咳嗽起来,且咳嗽得甚是厉害,仿佛要将心肝脾肺俱要咳出一般。惊得他急忙上前将那人搂了,以掌力抚其胸口问:“心口如何?我并没有下重手,怎会这么严重。”
谢灵之好容易缓过劲,一把拍掉那黑衣人之手,瞪了那人一眼,怒道:“我这是着凉病的,你输内力有何用,没的浪费!”说完,将那黑衣人一推,转身进了卧房。
黑衣人一听,知此人怕是又闹别扭了,只无奈的摇摇头,也进了屋,顺手带了门。
谢灵之的卧房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床而已。白月进来之时,谢灵之已面朝里在床上躺下,不说话,只间或咳嗽两声。白月会心一笑,点上蜡,给自己倒杯清水,坐在椅上喝起来。
二人便如此坐了大半个时辰,到底谢灵之忍不住,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抓起折扇,三两步走到白月面前。白月顿了顿,亦放下水杯,抬头看他。
二人对视半刻,白月眼瞧着谢灵之嘴一撇,牙一咬,一双媚眼似嗔非嗔地瞪着他。他知道现在的情况很不妙——谢灵之明显生气了,而且很生气。
谢灵之只觉四肢冰凉,头脑发热,十分委屈。他想做点什么,表示他真的在生气。他这样想,便这样做了。右手用力一握,纸扇骨硌得手心生疼。一把扫掉桌上的茶具,壶嘴“嗖”的割伤了右手筋脉。
白月当真没有料到谢灵之会发这样大的脾气。他不知他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一直昏昏迷迷直到前几日才稍稍清醒。
看着谢灵之扫开他面前的茶具,一片血红喷在他的胸前。白月只觉脑子一片空白,他沾过无数的鲜血,但从未像今日这般恐惧。他只觉那胸口的不是血,是刀是剑是剧毒。
一把抓了谢灵之完好的另一只手,将他抱在怀中,任其挣扎,也不松手。白月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一吼,谢灵之便软下来。那只尚在流血的手,缩回怀中,沾染了他白色的衣裳。白月听见谢灵之哀怨的说着“混蛋,我病了”,然后感到胸前一片冰凉,这回他清楚的知道——那是他的泪。
女人的眼泪让人怜惜,而男人眼泪让人心痛。白月安静的将谢灵之又抱紧几分,感受到他额前的温度似有些高。他叹口气,道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
白月今日来此,本是来辞行。任务时间十分紧迫,但谢公子如此,白月实不放心离去。替那倔强男子包扎好,又点了他的穴道,强搂着他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一夜好眠的无痕一睁眼,就瞧见那人瞪着大眼看着自己。顿感温暖的他,低头笑了。
早已解穴,却因担心扰了身边之人好眠,一夜未敢动荡的谢灵之见那人居然笑了,没好气的踹了那人一脚,道:“有甚好笑的!我病还未好,你就敢搂我睡,也不怕过了病气!”
被踹之人优雅的一个侧翻,稳稳的站起。略整了整衣冠,从床头拿了剑,好脾气道:“便是灵之真将病气过给我,我也不嫌弃。”
“呸!”谢灵之被白月一调侃,侧身抓了那把只剩下骨架的折扇便扔道:“我还不稀罕呢!”
好笑的接了那把折扇,想着一会离开时去街上替他买一把。提到离开,白月将折扇往外桌上一扔,坐回床边,替谢灵之理了理鬓发,正经道:“我要走了。”
谢灵之一顿,问:“何处?”
“京城。”白月收了谢灵之递过来的那件带血外衣,简单复述道:“师父安排我去傅国豪府上做侍卫,监视傅国豪一家。”
“噗嗤!”听完复述的谢灵之忽的想起那日频乐君听二人对话时那纠结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你又告诉我如此详细,到时仔细频乐君要杀我灭口了。”
“他不会。”白月温柔道。
“他会不会与我何干,只不知蝴蝶谷何时也入了朝廷的眼。”谢灵之终于将衣物换好,撇撇嘴,又找了块干净的白布,教白月将伤口重新包扎。一面包扎一面嘱咐:“你去京城,只小心傅博文——他是赵致远的人,得罪了会很难缠。”
“好。”白月爽快的应下,站起身,准备出发。走了几步,又想起另一件事,便停下。回头时见谢灵之仍站在门口看他,不禁笑起来,道:“灵之,我还忘了一件事。师父说,他前些日子去苗疆,看到了一个与你相似之人。”
“哦?”谢灵之挑眉。
白月又笑,一个纵身翻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可我认为——一点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