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雨直下到次日午后方停,谢公子在无痕去的当夜便病倒,直至五日后方在模糊中醒来。无痕去前,谢公子始终温和地笑着,并果断地用无痕的剑给了无痕最后一击。无痕眼睛一闭,还未及众人从此事中回转过来,谢公子便抱了无痕的尸体,一口咬在他的肩上,哀声恸哭一日,直教闻者悲伤,见者断肠。
谢公子昏迷不止因着凉,所以即便是无须祖孙三人,也对谢公子束手无策。无须祖孙三人在谢公子昏迷的第二日离开了,带着谢公子嘱咐之物。赵公子没有留,因为了解谢灵之的脾气——说一不二。
谢公子昏迷的消息无任何意外地同样传遍了京城,其他人倒也罢了,倒是这当今身份最高贵二人的不同反应甚是有趣。赵致远在太子府急得想去宫中请旨,而赵子轩却是高兴得恨不能立刻下了旨将谢公子丢出去。
赵子轩如此想,当真如此做了。说是“忠义王大病初愈,不可过了病气,着人送谢灵之移往他处就医将养”。赵子骞当日接了圣旨,次日将谢公子送去了“江南”别院,第三日自己便跟了进去,说是“吾便是医,又何需他处寻”。
雨后便是大晴日子,赵子骞送谢公子入“江南”时,天便这样好。两府相隔不过几丈,赵公子抱了谢公子,几步便到,连护卫都省了。
谢公子昏迷几日,赵公子除每日三次探病外,其余时间便在书房或观书,或作画。后赵子轩因太了求情松了口,解了忠义王府的禁令,赵公子也未迈出“江南”一步。
卜天佑来看谢公子时,总是挑赵公子未在之时。谢公子安静地躺在床间,床是精致的玉床,被是轻薄的羽绒,床头还有永不熄火的火盆。但卜天佑每次进到房里,都只觉冰寒刺骨。
太子赵致远亦来过两次,但每次不过匆匆一瞥,便被傅博文拉着离开。后自家王妃突然病重,皇帝逼了太子亲去探望,并将王妃接回。太子不敢违抗,一去便是二月,便连谢公子离开京城,也未赶上。
谢公子醒时,亦是一个大好的天儿。日头正好,心情正好,若没有不知为何而来的皇帝,这一日再好不过了。
皇帝进了院,入了座,丫头迟迟地上了茶,未拿稳,又泼了皇帝一身。皇帝只觉怀中一凉,再瞧那跪下请罪的丫头,眼中尽是冷笑。
赵子骞将丫头遣下,问皇帝安后,立在一旁,心如止水般候着皇帝的吩咐。皇帝张了张口,掩饰般垂首,问:“府上的谢公子如何了?”
赵子骞如实答:“未醒。”
一阵沉默,皇帝昂首又问:“皇弟这是要守此人一辈子?!”说话间已是咬牙怒目而视。赵子骞仿若未见,只点头,不发一语。
皇帝噎了噎,转移话题再道:“朕方才来时,听闻下人说皇弟在练字。练的何字,可否给朕一观?”
赵子骞征了征,抬手示意门外之人去书房将字取来。门外之人得令,不过片刻,便取了一纸递予赵子骞,赵子骞接了,并不看,直呈了皇帝。皇帝见其上不过寥寥数字,便一面展开一面念了出来:“金纱银线白玉梭,清风暖雨雾婆罗。劝卿莫愁颜色老,与君共渡孟娘河。”
皇帝离开之时,言:“忠义王结党营私,与江湖中人谢灵之为伙,预谋造反。朕念其对朝廷有功,保留其封号,逐出京城,未得宣诏,永世不得入京。”皇帝又下圣旨言明,给足忠义王爷三日时间,三日后便查封忠义王府与“江南”别院。
皇帝前脚刚走,谢灵之便醒了过来。被正巧进房中添火的丫头瞧见,跌跌撞撞的就去报了赵子骞知道。赵子骞赶得不慢,但谢灵之比他更快。待赵子骞行至房中,看到的,已是收拾了衣裳,正坐在桌边喝茶的谢公子。
门口的阴影让谢公子不得不侧首,见那来人,谢公子一愣,随后便是一笑,道:“谢某不过睡了两日,看赵公子如此焦急,倒像是谢某从地府走了一遭。”
谢公子笑,赵公子亦笑,笑得轻而暖,让人一见就放了心。报信的丫头识趣地离开,并顺手带上了门。赵公子上前,犹豫了片刻,仍是将手在谢公子的头顶狠狠揉了两把。谢公子没有反抗,只是抬头,望着赵公子,露出一个舒心的笑,道:“我只是去送他一程。”
“恩。”赵公子应了一声。
“他很高兴。”谢公子下意识地抚向额前的青丝,“我也很高兴。”
赵公子点头,眼中溢着温柔道:“既高兴,一会多用些饭。”
谢公子醒后,执意要与无痕过头七。因无痕去得突然,且又无亲,赵子骞便在其去的三日便为其在城西外半里处,一个茅屋旁下了葬。至于频乐君,因无人寻得其尸首,不了了之。
谢公子要求,赵子骞没有反对。谢公子不教人插手,赵子骞也随他去。无痕的头七一过,赵子骞府中事务也交代完。二人于次日便离了京城,谢公子带上了那把剑。
二人往西,途经茅屋,谢公子站立了许久。赵子骞也不打扰,只牵了两匹马到茅屋内用些干草。那还是前些天,谢公子以防万一而准备下来的。
谢公子这面还未走远,接到消息的卜天佑便慌慌张张追了来。他来,自然不是为了留下谢公子。
“灵之……”卜天佑乍一见谢公子立在一座墓碑前,虽看不清表情,但他下意识便道歉,“对不起,我到时已经晚了……”
“恩?”谢公子听到声音一愣,转身,见是一位翩翩如仙的白衣公子正立在不远处——不是苗寨神子卜天佑又是谁。
“你也如何来了这里?”谢公子展颜便是一笑,卜天佑启了启唇,又闭上。
“原来是天佑救的白月。谢某就说,被伤成那样,他如何还能爬这么远。”谢公子仍旧笑着,晃着折扇,上前几步,凑近卜天佑道:“天佑不必自责。他是早应离开之人,与你无干。倒是你,该保重些。”
“灵之你……”卜天佑皱眉欲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摇头,随后又点头。
“哼哼,瞧你!”谢公子笑着敲敲卜天佑的前额,回首看那茅屋旁的拢起,面色柔和道,“谢某去了,好自为之。”
冬日的第一卷风刮过二人的面颊,谢公子笑着与喂饱了马儿的赵子骞离开。卜天佑静静地站在原处,眼前一片模糊。又一阵风起,卜天佑猛然转过身,两行热泪迎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