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江南好风光,风光最好是景阳,此话便是在冬日也依然应得。
景阳乃景州之别称,因其地即是冬日也常有日光照耀而得。景州城商市发达,风俗亦多。便说那四月前的“捡秋节”,正巧先知府在节前去了,新知府又尚未在途中,还是代理督使大人赶鸭子上架般地给办了,不然得惹出多少闲话来。再有这半月前城南姚府家中来了位亲戚,据说是远归,巴巴地将各门各户能请动的都请至姚府门下酒楼贺喜,又给足了回礼才让回。
姚府自家酒楼名唤“随意居”,上下两层,古色古香,中规中矩,只前门处贴的一副对联,乃是开店前请一位老先生所提,倒有几分意思。只见那上联是:观天下纵横捭阖间,下联是:梦周公浮生半日闲,无横批。
随意居左侧乃是一户面摊儿,专与各酒家客栈擀面条儿维持生计。右侧乃是一座茶楼,茶楼没有名儿,里间也只三四人。有人便需有茶,有茶便需有书。茶是刚泡制的热茶,书是被人们嚼烂了的北豪南侠的老书,书无甚有趣,有趣的是听书之人。
茶楼有五人,说书者坐于台上,面前是一张方形木桌,桌上一扶尺,一热茶。居于说书者正对面的是一双公子,一着白衣,一袭青衣。白衣者不过弱冠,面目含笑,形容一派风流,便只往那处一坐,也教人仰慕三分。另一青衣者,浓眉高鼻,面色淡淡,一派肃然,让人望而生畏。
坐在二人左侧亦有二人,分在二桌。一灰袍乱发,双眼无神,左顾右盼,手握那茶杯数次仍不稳。一握便抖,一抖便洒。待送至唇边,余者不过了了。另有一人在此人后方,面容无甚特别,一言不发,只盯着前方喝茶。
说书者正说完一回,下一回要稍候才来。说书者一走,茶楼更冷清下来。大约是忍受不住这怪异的气氛,白衣公子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正在品茶的青衣男子一顿,将茶置在一旁,看了白衣公子一眼。白衣公子仍笑着,道:“赵公子,可记得前几日传出的,一个名为‘烟波刀客’之人诛杀江湖老前辈的消息?”
白衣公子这话头一提,那灰袍者身子顿时僵直。青衣公子瞥了左侧一眼,点头应道:“没错。”
白衣公子忍笑的一把抓了那青衣公子之手,打了扇,侧手将扇打灰袍者一指,道:“可巧,当日之人虽被其放回,却都在半途中遭人暗算,行踪不明,仅有一名昆山派弟子逃脱。赵公子瞧瞧,此人模样本是像了七八分。”收了扇,再转身朝灰袍者身后一指,白衣公子媚眼一眯,笑一收,道:“但有了他,便像了十分。”
白衣公子一指,沉默者立马垂下头。待白衣公子话一落音,那沉默者“铿”地拨了刀。起身,蹬椅,挥刀,一气呵成。只听“咔”的一声,方桌并其正前方的茶桌,从正中裂开,散成两瓣,而两位公子早在其抽刀时便闪至茶桌两侧。青衣公子背手而立,白衣公子以扇拂衣。另有一灰袍者,吓得捂了自己的嘴蹲在桌角。
刹那间,那沉默者前一招尚未收,后一招便上来。一个横扫,二位公子均是借力在空中一翻。白衣公子在半空中露出一抹笑,以手发力,力聚于手心,传于扇中,折扇转而发之,与倒挂之刀迎面撞之。“铿”!折扇打回,持刀者受力后退,白衣公子堪堪接过,于持刀者后方落地,一个回旋,手起掌落,劈于持刀者的后背。此掌不轻,直打得持刀者连向前踉跄三步方停。
“啊呀!我的茶!”
就在此刻,茶楼的掌柜闻听外面的吵闹声出了来,瞧这场景,立马叫出了声。他这一叫,那持刀者一顿,侧首望了那灰袍者一眼,随即几个跳跃上了二楼,进房破窗而出。
害人者已逃,那这损坏之物便只能由余者三人出。那茶楼的掌柜也是位有眼色之人,瞧着三人,那灰袍者定然是没钱的主,而剩余二人中,白衣公子他自是认识,乃是前些日子方被姚府迎回的亲戚谢灵之谢公子,而另一人,他也识得,乃是再往东行不过百步的软烟阁之主。二人皆是富贵有余之人,倒让掌柜不知如何取舍。
白衣公子看出掌柜的为难,低首笑了笑,朝一旁青衣公子使了个眼色。青衣公子会意点头,自上前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交予掌柜道:“此乃桌钱与茶水钱,掌柜只管拿去教人将这些桌椅辙下,换新的来便是。”
掌柜得了银两,自是赔笑又哈腰。二人对此概不理睬,白衣公子朝那青衣公子一努嘴,二人便默契地一笑,一同向往走去。只是还未出得茶楼大门,那灰袍者却猛的从灰尘中爬起,冲至二人面前拱手便是一拜,那袍子一挥,顿时扬起一阵尘土。白衣公子眉头一皱,下意识后退一步。
“昆山派陆明远多谢两位侠士搭救!”那灰袍者虽仍在恐惧,但说话间已稳了许多。见其如此,青衣公子赞许地点了点头。而一旁的白衣公子却是眉头紧锁,开扇挡之曰:“免了。”说完,往旁一侧身,便要绕过去,那灰袍者却亦向一旁移动几步,仍挡了他二人。
“两位侠士请留步!在下陆明远,也就是侠士口中所言昆山派逃脱的弟子。陆某现着急回昆山与我掌门报信,但一路上,那贼人一直跟随在后,陆某随时可能葬身途中!”灰袍者一面说一面流泪,说到此处时干脆跪了下去道:“陆某不求其他,只求两位侠士能屈尊送陆某一程,陆某与昆山一派感激不尽!”
一片静默,陆明远因是跪着,又低着头,看不到面前之人的表情。但二人如此沉默让陆明远多少有些不解,陆明远疑惑抬头,却见面前二人正在对视,并未看他。陆明远迟疑一阵,再欲说话时,却听得一声轻叹,那白衣公子摇头,开口道:“不管。”陆明远一愣,还未开口回答,却听得青衣公子重复道:“不管?”白衣公子一挑眉,那青衣公子竟是一笑,道:“那便不管。”
陆明远还未反应过来二人这唱的是哪一出,那二人却已从他面前绕过,出了茶楼。正巧此时茶楼掌柜已教人将破损的桌椅移至后堂,又搬了新的来。这会见到竟还有一人在自家大门前跪着,这还教不教人做生意了。于是,未等陆明远细想日后行事,便有茶楼跑堂二人将其哄出。陆明远无奈,只好愤恨地离了此地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