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轻描淡写,李文媛少有的动怒了、连名带姓的骂道:“卫淇奥!你这几年在外面就学了些这个?”她把手里的坚果钳子往他身上一扔,卫淇奥疼得皱了皱眉:“妈,这东西不能乱扔的,万一丢眼睛上呢?”
“死了最好、省的活着丢脸!”李文媛激动的怒吼着“卫淇奥,我并不是非逼着你和童童不可,只要是你喜欢的、是个好女孩子我都会接受。可你看你是什么态度?”
“好了,妈。”卫淇奥拉着李文媛的手,终于抬起眼睛,他的声音顺从又乖巧“别生气了,我知道以前是不对,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乱来。”
李文媛望着儿子那毫无瑕疵的面孔,家里的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长得好,虽然是自己儿子,也可以毫无私心的说是出色男人。
“儿子”听称呼就知道李女士的火气散了,卫淇奥露出一点笑容,嘴角上挑,竟然还给李女士飞了一个眼风,李女士差点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小九——咳、妈知道你们兄弟几个受欢迎,但你要记得你爸爸从小就教过你做人要懂廉耻之心,以后不是要结婚的女孩不许碰人家!”
“好。”卫淇奥轻轻摇着妈妈的手臂“所以我会和童童保持距离的。”
怎么又绕回来了?李女士感到头晕,叹气道:“儿子,童童哪里不好?”
她是好是坏我都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因为她不是我所要的人。
看着又不说话的儿子,李女士深深感觉到什么叫远香近臭:儿子不在身边天天想天天念,绕着卫汀一天早中晚批斗三遍就是他主张让儿子中学就出去;现在儿子回来了,又尽是做一些让她脑袋里筋疼的事情。
“儿子啊,只要你找的比童童强,我就没话说。”
吃完饭后李文媛赶着卫淇奥去休息,他站在自己房间里看着院子里一片葱绿,想着就打了一个电话。
舒小慧心力交瘁,她觉得自己嘴里刚刚进行了一场微型的暴力拆迁,锤子凿子轮番上阵,横劈竖砍。于晶晶说大夫,咱们不差钱,你把她另外一粒也拔了吧,省的跑两趟。
她凝血不好,医生给缝了一针,一个口腔科的棉花好像都给她用完了一样,只听见大夫不停的要棉花。
于晶晶抱着一大堆药,把她连脱带拽的往车里塞,看她面如死灰气息奄奄的样子,安慰着:“好了好了,这就一次性解决了么!晚上我请你吃李记的咸瘦肉粥。”
舒小慧只哼哼着。她手机响了,接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一个白开水一样的声音不紧不慢的道:“小慧,你好。我考虑过了,我觉得你是一个综合素质比较高的女性,我觉得我们可以进一步发展。”
舒小慧愣了一下,恍然觉悟这是那位贵人,一瞬间她竟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我也是把你当做结婚对象来认真考虑的,所以才用手机给你通话。你以后可以用这个号码联系我,当然我比较忙。”贵人略带矜持的话语让舒小慧差点脱口而出谢主隆恩。
于晶晶早就尖着耳朵把这些话语一一听到,等她挂机就迫不及待露出八婆的嘴脸。“复试通过了。”舒小慧嘴里含着棉花,含糊着道。
电话又响了,舒小慧烦躁起来,本来麻药没有完全消她半边舌头和咽喉是麻木的,而且嘴巴里一股血腥味,感觉有一大团浓稠的血块粘连在口腔,医生说尽量少吐出嘴里的血和唾液以免破坏血凝形成干槽症;这些都让她十分难受,偏偏电话又特别多,要知道这可都算长途啊!
如果不是舌头麻木,她相信自己的声音一定是充满恼怒的,是卫淇奥,他在无关紧要的问她近况如何。她说还活着,托新社会的福气衣食无忧。
他声音好像轻松愉快,又说姐姐你为什么声音有点怪,你在做什么啊?
她说在喝热水,很烫的热水。
他笑了起来,声音真是透明的水晶玻璃一样,而自己却是满口的血腥,一身的狼籍,舒小慧低头看胸口溅了不少血点,斑斑驳驳。
他突然声音变得有点怯怯,问她:姐姐,我这段时间太忙了就没有来看你,你不生气吧?
她说不生气,你对我又没有探视义务。
卫淇奥看着手机,想着她那么冷淡的语气。也难怪,明明说要去看她,却紧接着半个多月没有露面,她生气是应该的。
他不想告诉她他生病了,而她一直是那么善解人意,所以不要紧,她不会怪他的,很快她会知道自己的心意。
午后三点的样子吴雨童过来了,穿着一件长而宽松的蓝色毛衣,麂皮小靴子,带着的四叶草长项链还是她去年生日时的礼物;头发梳成花苞头,露出精巧的耳朵,带着一对小小的雪花状锆石耳钉;蜜桃的腮红和糖果的唇色,美丽又时尚,是足以上偶像杂志的美少女。
卫淇奥怕突发奇想的妈妈叫吴雨童到他房间来陪他,忍着轻微的不快下楼来陪客,是的,现在他完全把吴雨童当做一位客人。
他没有什么话说,只安静的坐着喝着茶,打电话接电话,偶而在李女士的再三追问下才接一句腔;吴雨童坐他对面,偷偷看他一眼就马上把眼光缩回去,怯生生的样子像春天的森林里一只大眼睛小鹿,看起来额外可怜又可爱。
李文媛留了心观察,发现儿子对人家只有礼数,一点也不亲热,刚回来不知道电话怎么就那么多,一个劲的忙自己的,也不管人家小姑娘坐在那里、一脸的委屈样子,看着真心疼。
等司机送卫汀下班回来就可以吃饭了。李文媛是真心喜欢童童,这小丫头从小就在她家里进进出出,一个院子里的大人们都喜欢逗她,总撺掇着一些她自己都不懂的话叫她说,叫人好笑又心疼。
四岁时摇摇摆摆的站在她面前说李阿姨我给你做儿媳妇好不好?他们都说给你做了儿媳妇就可以和小卫哥哥在一起了。
知根知底的人家怎么也比儿子自己在社会上认识的人要好。看到长大起来的童童依然对儿子有心,李文媛也默认了这个小儿媳妇,看见童童也不避嫌的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李文媛喜滋滋的对卫汀描述她的理想是童童一满二十就让小俩口结婚,搞得卫汀训斥她庸俗,说一天到晚把心思花在男人身上的女人是最可悲的,好好一个孩子就这样被你们这些目光狭隘的无知妇人糟蹋了。
现在知道了儿子心思不在童童身上李文媛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失望,对童童也有无限的内疚和抱歉,因此就拉着她说长道短、更亲热了。
“童童,你妈妈最近那篇论文不错。”卫汀肯这样跟小辈在饭桌上说话,已经是难得的和蔼了。
吴雨童冲卫汀笑,眼睛月牙儿一样弯起,两粒小虎牙煞是可爱。她虽然天真可爱可并不是不懂分寸,面对卫汀很少有人能应付得体,那还不如就这样微笑。卫汀那么严肃的人面对这样天真如繁花盛开的笑容不禁也微微嘴角有了弧度。
可是,桌子另一边的卫淇奥只垂着眼睛,好像这其乐融融的场面和他无关,慢慢的搅着汤,那长睫毛依然阻断他的眼神。
舒小慧回到于晶晶家倒头就睡,到晚饭时间她拒绝了去传说中的李记喝粥的邀请,只继续睡觉;她吞了芬必得,希望自己能好受一些。
迷迷糊糊中她就看见了他那张年轻又英俊的脸,双眼含笑,如同一只向她撒娇的猫;甜得要命的叫她姐姐,一点也不嫌肉麻;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有清澈见底的笑声,但是这些都只存在于她的梦境。借着拔牙她肆无忌惮的流眼泪,枕头湿了一大块。
她没有跟他说自己就在A市,和他呼吸着同一城市的空气。A市,从来就不是她舒小慧的福地。
毕业时那一桶冷水浇得她这么多年过去想起还要打寒战。
全班就她一个人毕业证延期,舒小慧不记得自己当时怎么从班主任家走出来的,她只记得一句话,老师那特别放低了声音,“你,认识卫校长吗?听说是卫校长决定的。”
她坐在球场边上,白花花的太阳从头顶砸下来一样,砸得她头痛、眼睛痛,肠胃痛,全身痛。无数的念头走马灯一样纷乱的转着,是抗议?是申述?还是写大字报、写帖子发网上?或者打电话给电视台?
坐到深夜里于晶晶惊慌失措的找到她时她已经全身在打颤,那么多的念头只是在头脑里挤来挤去,没有一个实现的。她甚至什么都没有跟于晶晶说,晚上她在寝室不停的呕吐,吐到黄胆水都出来,苦得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时卫淇奥已经回美国很久了,她有他的电话,但是她并没有想过打去痛骂他一通,骂他给自己带来了霉运。
而当她听到了自己一次次被辞退的通知,当第三次辞退发生时舒小慧隐隐约约猜想这应该跟某个人有关系,但她又不相信那么一个大人物,难道舍得费工夫来弯腰找她这一只小蚂蚁的麻烦?而且自己已经是循规蹈矩,并没有跟卫淇奥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舒小慧自认自己从来都是勤劳勇敢,也能吃苦,但最后还是溃不成军,只能狼狈逃离A市。可这样时她仍然没有恨过卫淇奥,她还是认为这些不幸跟他是无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