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淇奥没有开车,坐卫殊琰的车回小院子。夏天的傍晚突然来了阵急雨,噼噼啪啪打在车窗上。卫殊琰知道自己四年多前就被这两个人坐在学校操场上评头论足、被称之为人妖,真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心情对待;又想起他两台车上的图画,只觉得哭笑不得。
李文媛只是一贯的花粉过敏,卫淇奥问明白后恨不得掐死卫三:“你害我担心死了、你拿我妈开玩笑!!”
“可你想想你自己的行为是不是伤他们的心?”卫殊琰一边躲着他一边开车“所有人都知道你有了女朋友、还同居着;可所有人来问你爸妈、他们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觉得你这行为对?”
卫淇奥不做声,雨水充沛,在车窗上汇集成一小股一小股湍急水流。“小九,你知道不管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这次你一定要认真想想。”
“哦,三哥,那这次你不打算在我这一边?”
“你会这样想是不是说明你已经不把我们当成兄弟了?”卫殊琰声音隐有怒意。
“对不起”卫淇奥声音沉了下来“三哥,我只是喜欢了一个女人而已,为什么你们就如临大敌?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你们甚至都没有见过她为什么就一个个的都反对?”
卫殊琰看着弟弟,“你看,我什么都没有说你就认为我会反对你,是不是你自己太敏感了?”
再拐个弯道小院子就到了,大片大片粉白的花轻云一样错落在路两边,有些已经探到路面上;雨水中只见一片又一片的小小白色飘散着,那路蜿蜒着铺满落英。这钢筋水泥坚硬无比的城市深处其实一样有着繁花如梦。
“大伯那时只是个助教,婶婶家里一直反对,何况还有我们这些拖油瓶。所以大伯和婶婶绝不会是看中家世背景的人。”卫殊琰道。
卫淇奥看着遥遥的小院子的灯光,暮雨里分外柔和。“我知道。”
他是真的知道,小时候外婆经常一边抱着他一边抱怨着妈妈,说妈妈从小就是院子里最受欢迎的女孩;说每到周末那么多世交的儿子都开着小车挤在她学校门口接她;说如果她要嫁了周伯伯儿子如何、李伯伯儿子又如何为她远走他乡---他听到这里就会稚气的说外婆,那就没有我了。
外婆会叹气说你妈呀这一辈子唯一做的正确的事,就是生了你这个漂亮宝宝。
妈妈那时差不多算私奔到爸爸宿舍来,为此外公和她断绝关系直到他生下来。这也是几个叔叔乃至哥哥拼了命一样挣钱的原因之一。这样的父母当然不会是那种势利眼。
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小院子的气氛反常的沉默,看见久不见的儿子李文媛并不像一往一样大呼小叫,只冷淡的点点头而已。李文媛不怎么说话就是她认真的时候,卫淇奥有些慌了,“妈——”他蹲在李文媛脚下,抱着她的膝盖轻轻摇晃着“妈,别生气啊!我这不回来了吗?你知道的我这段时间忙--”
“忙什么?出差都是老三顶你去,应酬也是老六顶你,你忙什么?就在你那小屋子里忙藏娇吧?”李文媛罕有的淡漠的语气让卫淇奥更慌了。
“妈我知道你生气我和小慧---”
他还没有说完已经被李文媛一把推开:“卫淇奥、你还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李文媛站起来走几步又走回来,语气激动:“到底你这舒小慧是何方神圣?是她见不得人还是你父母见不得人?”
卫淇奥知道妈妈气的不是他和舒小慧交往,而是一直不肯给父母一个交待,只在电话里轻描淡写了一句:妈,我和小慧在一起了。你说过不结婚不许碰人家,我们打算结婚,过段时间再带给你看。
“妈,再过段时间我就带小慧回家。”
“再过段时间?难道你想自己把孩子都弄出来才跟我们交待吗?或者就一辈子和父母不相往来?”李文媛发过牢骚后也慢慢语气平静下来“小九,我们所有的目的还不是为了你好。只要女孩子人品好,我肯定在你这一边。”
“谢谢妈。”
李文媛揉着他的头发叹息:“小九,结婚是大事,你可不能自己一个人办了。现在这样遮遮掩掩的难免大人要起疑心,但如果你能向你爸证明舒小慧的人品我想他不会有意见的。你更应该抽时间多回来和你爸爸沟通,你爸现在年龄大了,他拉不下脸来你这个小辈还拉不下脸来呀?一家人呆在一个城市里,还抵不上亲戚见面次数多!”
“我知道。”卫淇奥乖巧的答应着妈妈,心里却知道问题的结症根本不在于此。
这场雨未停,竟然一直下到了晚上,卫淇奥站在窗户前打电话:“小慧我今晚不回来了好不好?我妈想我陪她。”
“你这都已经决定了,还什么好不好。”
“你生气了?”
“没有啊,看自己的爸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她的话一转,突然有些雾蒙蒙的感觉“卫淇奥,你会回来吧?”
“你看你说些什么傻话,我当然会回来,你放心睡觉,不要玩电脑玩太晚,我明天就回来了。”他声音柔和得如同在哄小孩。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卫汀在琴室里拨弄着琴弦,三尺伏羲,古铜色的穗子,最古老的碣石调幽兰。卫汀的琴音初听平直寡淡,只悦耳而已,但再一听却是百种滋味、叫人唏嘘不已。
他的手形极其优美,指甲修剪得当。光是看着他一双手就能让人心醉神迷。儿子继承到自己一双完美的手但一点风雅的爱好都没有,他那双手只抽烟、弄电脑,而不是调香、拨弦,真是暴敛天物。
卫淇奥轻轻敲了敲门,得到许可推开门。
房间里有着淡薄的香气,袅娜又有点微微的涩意,让人想起有着华丽光泽的黑陶,这是卫汀一个专门研究香道的朋友送他的特质熏香,叫和月。这样的环境里人们的说话都低声起来、心情也平和起来。
卫汀坐在琴桌前,他因为母亲的遗传皮肤雪白,发色淡浅,鼻梁突兀。俗话说衣冠不正不弹,他穿着深衣,看上去有点怪异的感觉。
卫淇奥在地板上跪坐下来,琴室里只有一张凳子,卫汀正坐着。他安静的等到父亲一曲终了才开口:“爸爸,你真的很讨厌舒小慧吗?”
卫汀手按在岳山上,指腹摩挲着。他是兄弟姐妹们中的长子,一个大家庭的家长,工作上是高层领导,学术上也可称有大师风范,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问话,大家对他都是恭谦有礼又尊重的。
“我却是真的很喜欢她。”虽然没有得到父亲的回答,卫淇奥却自己说下去“我知道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可我就是喜欢她,我怎么也忘记不了她。”
和月的味道越来越弱了。“爸爸,我不是请求你接受她的,我只是告诉你我很爱她,我这一辈子想要的女人就只有她。”
卫汀淡淡的笑了笑:“一辈子?你才多少岁?话不用说太满。”
卫淇奥看着自己的手:“四年过去我没有忘记她,你们说我没有出息也好,总之我只想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