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是舒小慧带着甩不掉的尾巴回了老家长平,两地相隔五百多公里,有班车朝发夕至。当长途大巴车停进服务区时卫淇奥很殷勤的跑去买饮料买零食,然后一堆丢在舒小慧身上:“姐姐,别客气。”
他的口气让舒小慧好笑,她拉下耳机,一本正经道:“小卫你可要认清形势,你正在一步步踏进我的地盘,该是我罩着你、你别客气才对。”
“是,老大。”卫淇奥嬉笑着捡起另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里,一边说“姐姐在你听什么?两只蝴蝶么?”话音未落他被耳机里冲出的强劲音乐冲击得瞪大了眼睛,脱口道:“靠,ChildrenofBodom!黑金啊,姐姐你竟然还这么时髦,看不出啊。”
“你一听就知道了,也不错啊。”舒小慧抢回耳机。
剩下的时间两人分享着耳机和零食,不知不觉舒小慧歪着脖子睡着了,卫淇奥感到肩膀一沉,看见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笑了一笑,把耳机替她扯下来。已经是下午时分的阳光隔着车窗透进来,洒在她脸上,更显得她皮肤细腻。
舒小慧的家乡长平和大部分南方小城一样有着娴静的河流和不高的青山,有着被岁月抚摸过的青石板巷子,粉墙黛瓦,现在依旧清澈甘甜的水井。春天有桃花杨柳和燕子,四季风景鲜明,随时拈来都是一副水墨画,那么的中国。
小城风气是淳朴善文的,历史上出过一个状元,高高的石牌坊上刻着往昔的荣誉,深宅大院里换了几茬主人,但依旧悬挂着“大夫邸”的斑驳匾额。
看到卫淇奥两位家长是又惊又喜,舒小慧趁妈妈还没有展开过多联想赶快介绍:“这是我的学弟小卫,嗯,他们有个课题是研究古民居的,我们这不是有好几个进士宅吗所以就一起跟过来了;嗯,妈妈你知道学生都很穷的,所以我请他住家里。”
卫淇奥听得面皮一阵抽搐,也只能干笑两声:“叔叔阿姨打搅你们了,要不我还是住宾馆去吧。”
“哪能呢,你远来是客”虽然有着很重的口音、但柔软的南方腔调还是很好听“学生有几个钱,不要浪费,家里新的床单被套都有,阿姨这就换去。”舒小慧妈妈一边转身对舒爸爸道:“还不快去买菜去”一边啧啧“这孩子可比囡囡长得漂亮多了,女娃娃一样,啧啧,那眼睫毛,小时候肯定像个洋娃娃。”
虽然是方言但卫淇奥连猜带蒙大半意思都听懂了,看到舒小慧揽着妈妈肩膀一边撒娇一边还对自己做了个嘲笑的鬼脸,卫淇奥很难得的脸红了。
晚餐很丰盛,都是南方家常菜,但食材新鲜生嫩,分外可口。卫淇奥看着一碗白灼小河虾很是稀奇:“阿姨这么小的虾也吃吗?这还没有长大吧?”
舒小慧笑得前俯后仰,舒妈妈责备的看着女儿一点女孩样都没有,夹了一筷子给卫淇奥:“这是河虾,这时候很肥,很新鲜好吃的,你试试。”“妈,他都吃龙虾的。”舒小慧得意的看着因为说错话而正发窘的卫淇奥,他看她一眼,然后微微咬住嘴唇,垂下长长的睫毛,一番委屈的样子。
这无辜模样大大激起舒妈妈的慈母心,安慰卫淇奥道:“小龙虾长在塘泥里的,很脏,这个是清水虾,肉很甜的。”
舒小慧还想说什么被妈妈严厉喝斥吃饭不要说话,她扁扁嘴,对卫淇奥做个不服气的表情,恰好看见卫淇奥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瞟着她,不由更加郁闷。
吃过晚饭后爸妈要舒小慧带着“学弟”去老街部分转转,卫淇奥看着小桥流水,长长的柳条在晚饭中依依,三三两两的人们手持着蒲扇沿着河边散步,或者坐在嘎吱嘎吱响的竹椅子上聊天,小孩追赶奔跑着,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十分稀奇,他只在图片中见过这样的景象。
“我爸妈偏心。”舒小慧和卫淇奥一人坐在一边石桥栏杆上,她拿着一把龙须草编的圆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一边嘟囔着。
“我这样的好孩子当然是人见人爱了。”
晚风中既有咿咿呀呀谁在唱戏曲,也有流行舞曲的节拍在奏响,时光在这里似乎缓慢从容一些,但并没有与世隔绝。
他看着对面的舒小慧,她用扇子撩着柳条,微笑着告诉他:“这是我们长平最古老的一座桥,明朝的,桥洞圆圆的,就叫明月桥;中秋节时看明月桥特别美丽,天上人间两团圆。”
她穿着一件很普通的淡蓝色衬衣,袖口衣摆有一圈小小的花边,一条过膝长裙,花色也是常见。她散了马尾辫,这是卫淇奥第一次看见她披散了头发,增添了女性独有的温柔,一时之间很是陌生感。
舒小慧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和过目不忘的美人,她皮肤白净,眉眼清秀,身材苗条而纤细,但也只是常见的南方姑娘。
她穿着一双人字拖,白净的一双脚在他眼前晃啊晃的,十个脚指头粉粉嫩嫩,很是可爱。
她和她家乡相得益彰,她在明朝的石桥上听着黑金摇滚,她说话有时稚气有时搞笑,但并不无知;不经意间参杂着古诗词但不会让人觉得拽文酸牙,因为那些东西是深入她心间的;雅致却不做作,平淡,却不贫乏,细细品味有着悠长的韵律——她是这么的中国。
十四岁就去美国读书的卫淇奥突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他的父亲是位中国古典文学专家,但他是在很西式的教育环境中长大的,他绝大部分亲戚都生活在国外,他之前的旅游也几乎全部在外国;他熟悉那些大教堂胜过中国园林,他清楚的分得清一根石柱是柯林斯式还是陶立克式,但他分不清那块细腻的涂金雕花木板上雕的是龙还是蛟,那驼碑的是乌龟还是叫赑屃。
现在对面这个女孩子让他第一次看到了完全不同的美,父亲反复想让他理解的无以言喻的代代传承下来的中国格调。
“呀”舒小慧轻轻叫一声,站起来用扇子去扑一只萤火虫,那萤火虫在夜色中划出蓝色的轨迹,她的长发微微飘起来,卫淇奥只觉得自己从没有看见过这么漂亮的画面,一时之间呼吸都屏住了。
在千年以前,就有诗人优美的描写过这付场景:轻罗小扇扑流萤。卫淇奥有着来自中国最古老的一部诗歌集里的名字,但从没有读过《唐诗三百首》,他最熟的也无非是床前明月光;但他依然能够感受到此情此景,独有的中国之美。
怎么会有一个女孩子给自己带来这么全新又震撼的感觉呢?卫淇奥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有叔叔定居在俄罗斯,他看多了那些宛如芭比娃娃再生的金发美女,东方人的骨骼和五官和白种人比起来实在太平淡了。学校里也有混血得很漂亮的拉丁美人,健康又苗条,一路走一路把阳光洒下的感觉。
可这个除了活泼似乎一点其他优点都没有的女孩子,却为什么比那些看一眼能叫人血热起来的美人更叫人回味再三呢。
“回去了。”舒小慧自顾自的玩了会,然后走到卫淇奥身边很自然的去拉他“回家看电视吃西瓜去。”
卫淇奥“嗯”一声站起来,他比她足足高出大半个头,“你这还会长吧?”舒小慧用扇子比比他们俩人的身高“没事你长这么高做什么,在你边上太有压力了。”
卫淇奥不说话,只抿嘴笑,露出左边脸颊上的笑涡。
除了哥哥们没有人跟他这样毫无顾忌的说话,因为家里的亲人对他是毫无目的的,是真心实意爱他护他,只愿意他高兴和幸福。
但是这个大他三岁多的女孩跟他说话也是肆无忌惮,一点距离感都没有。他也可以感觉到她对他毫无所图,她甚至到现在、她把他带回了家却还没有问过他任何家庭情况。
她有些言行表面看上去很是轻浮但其实完全无心,若是别人来说来做则像一种挑逗,但是她——她的一举一动只让他觉得很快乐,很舒服。
他其实没打算真的来这里的,只是嘴上开玩笑而已,没想到她却认真了,看着她买的俩人份车票他吃惊又好笑,这妞难怪那么容易被骗。但是、但是——在长途车上他看着靠着自己肩膀睡着的少女的脸,安心的样子,连包的拉链都一半开着,这家伙是有多放心别人啊!心中突然有种冲动想去摸摸那夕阳中凝脂般的肌肤,把一缕垂下来的头发给她拈开。
他从没有坐过这样长时间的汽车,还是满座的大巴班车,但他现在觉得来这里真好,那句俗气的广告词总结了一切:山好水好人更好。
一切很自然,就很美好。
他们一边走着,舒小慧一边在告诉他“明天我带你去下湾,那里有片草滩,晚上萤火虫可多了,好看得做梦一样”“状元井的水夏天可冰了,浸出的凉粉特别好吃,明天我带你吃去”“我们还可以去青木山,晚上我带你去挖知了好不好?挖了回来让我妈油炸了吃,好吃的很。”
他认真听着,而且非常期待明天的节目,他想他回家后一定要去看一遍BBC的《美丽中国》。
西瓜真的很甜,甜得撒了白砂糖一样,又凉浸浸的。舒小慧一边吐着籽一边和妈妈对着电视里苦情主角评头论足,大肆嘲笑那位因为真爱而放弃男主在雨中哭泣的悲情女主角。舒爸爸是没有选择电视台的权利的,他只默默的把西瓜一块接一块的往卫淇奥手里递,卫淇奥肚子很快鼓起来。
这带着烟火气息的平凡家庭气氛,俗气却又真实,让人能真切感到温暖,而不是一副华丽却冷冰冰钉在墙壁上的油画。
今天三更哟(*^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