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舒爸爸看见盘子里空了,又起身去切瓜时卫淇奥手机响了,他走到阳台去接。是三哥,语速有着几分急切:“小九你在哪里?大伯说你在朋友家,我马上过来接你。”
“三哥你不是在美国吗?”“安然回来了,我们一起到的,对了你到底在哪里?回来再说。”
卫淇奥傻眼了,他的支支吾吾让那边三哥的语气因为担忧而马上严厉起来:“你不是在做什么坏事吧?”
这时另外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插进来:“小九,是我,你在哪里?”
“大哥,我、我不在A市,我明天回来好不好?我跟朋友在外地旅游。”
“告诉我地方。”卫安然说话简洁,但有着强大的压迫感。
卫淇奥只好老实相告:“长平。”那头“哦”了一声,大概是在查询长平是何许风水宝地吸引了他,片刻又道:“只有五百一十公里,我叫人来接你。”
“不要,大哥!”卫淇奥急得叫起来,觉得失态连忙解释:“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晚上开车不安全的,明天好不好?大哥,我跟爸爸说过在外面过夜的,而且我保证我绝对没有做坏事。”
听着弟弟还几分稚气的声音,卫安然心软了,叮嘱道:“那你注意安全,不要疯,别玩太晚,明天就回来,我给你带了东西。”
卫淇奥也放松下来,笑嘻嘻道:“大哥,你回来都不先给个信,你要说一声我绝对不外出,我好想你的。”
那头笑起来:“小九,我也很想你,突然有了几天空闲,我就回来看看你和大伯。”
当六哥的电话响起时,卫淇奥正往嘴里塞着梅菜包子,对于他突然要走舒小慧一家昨晚已经唏嘘了一番,可是面对“家有急事”也无法劝留。一大清早舒爸爸已经买来了包点,煮好了菜头咸肉粥和白水鸡蛋,卫淇奥被舒小慧妈妈逼着填鸭似的塞得肚子里满满的。
舒小慧还没有起床,舒妈妈扯着喉咙叫她,卫淇奥阻止了:“阿姨别叫她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已经是打搅你们了。”
“哎,多懂事的孩子,像这么有礼貌的小孩不多了。”舒妈妈感叹着,舒爸爸拎着一只袋子已经站在门边等着送卫淇奥出门。
小城安静的笼罩在乳白色的晨雾中,阳光金黄如一缕缕金线,河水平静得还没有醒来,鸟儿吱吱喳喳叫着,好像在惋惜的说你怎么就走了,你还没有晚上去抓萤火虫呢,你还没有去吃凉粉呢,那凉粉可好吃了,冰甜冰甜的。
见到了六哥,舒爸爸很是客气的叮嘱了几句路上注意安全,以后再来玩之类才走。
“六哥,怎么是你来?”卫淇奥坐进车里。他特别要六哥把车停远一点,和舒爸爸道别后他们走了一小段路,看见晨光中果然卫六的跑车闪闪发亮,吸引了早起晨练的路人的眼球。
卫六感叹道:“安然不放心叫别人来,要不我能凌晨爬起来开车,我的腰啊小九,要断了。”他伸个懒腰,又抽抽鼻子“这是什么,好香。”
舒小慧一家昨晚给他装了一袋子吃的,早上又加了一包鸡蛋和包点。卫淇奥往卫六一递:“还热的,你吃。”
“我说小九,你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这地方从没有听说过。”
“啊,这学期有个课题是中国古代民居,我在网上搜了一下,突然看到这个地名,这不就来看看。”
好在他身边的是不学无术又不善于思考的卫六,卫六压根没有去想美国的学校出什么中国古民居课题。卫淇奥一边胡扯着一边看着那条豆绿色的河流渐渐远去,那个安静且温柔的、自有风韵的小城也渐渐远去,不由一阵轻微的惆怅,不过跟哥哥们见面的快乐冲淡了这惆怅,尤其是大哥安然,他长住俄罗斯,几乎有一年多没有见过了。
十七岁那年的假期开始得意外,结束得匆忙,他当时一点也不遗憾,因为他以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时回来,在那明月桥上看她扑着萤火,说着天上人间两团圆。
五年后的今天,即便是在这万物萌发满是希望的春天里卫淇奥也感到一片颓废破败。
早上光线仍然很微弱,灰蒙蒙并且冷飕飕的,卫淇奥站在床边小声道:“姐姐,我走了。”
舒小慧脸冲着墙壁,没有出声只微微动了一下,卫淇奥叹了口气,看着被子蜷成一堆,看不到人。
“你记得吃饭啊,别有一餐没一餐的,我回去安排好了就马上再来看你,以后最少每个周末都来一次。”没有回应,卫淇奥站了一会儿,只好走出门,小心着带上门。
因为下雨,天色阴霾,让人心情更加低落,他走到一楼,拿出手机,开机,打电话。
一会儿一台火焰一样红色跑车开了过来,和这陈旧的社区形成强烈的反差,他拉开车门,把自己丢在副座上,第一句就是:“三哥,有烟没有?”
卫殊琰有着和卫淇奥一样的会变化颜色的猫眼,他丢给他一盒烟,稍微开了点窗。看着卫淇奥几口就抽完了、又点着第二根,卫殊琰有点惊讶了:“怎么、心情那么不好?她结婚了?”
卫淇奥摇摇头:“如果是那样还好一些。”
早上人少车也少,路面很空旷,车子很快开出了城,进入高速公路后开始加速。卫殊琰看着卫淇奥一言不发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忍不住道:“收敛点吧,大伯他们已经很生气了,待会你满身烟味的到家只会让他们更生气。”
卫淇奥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磕了磕烟灰,道:“难道在爸爸心里我还是个乖宝宝?”
“三哥,为什么爸爸要那么对待她?实在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学生。”卫淇奥终于说出心里几近纠缠如麻的困惑。他看着雨滴里湿漉漉的路面,高速公路两边就是野草也已经萌发鲜绿,为何只她那么憔悴?
卫殊琰开口道:“这事确实不是大伯的风格,他那人一向清高。我想还是因为你,你肯定在哪里露了蛛丝马迹,而为了自己的小孩,无论是那种生物都会有反常的举动。”
卫淇奥勉强的笑笑:“那为什么爸爸就从不想过拆散我和童童呢?好像我和童童上床时她只勉强算成年。”
开车的男人长相很妖艳,边上抽烟的男人长相很英俊。两兄弟的五官虽然很接近,但某些角度微妙的不同而让他们长成了完全两种类型,卫殊琰邪一点,卫淇奥正一点。
俄罗斯的祖母当年生了三个儿子,她带着最小的孩子回苏联探亲结果却再也回不来,中苏交恶,边境关闭。留在国内的两兄弟就是卫淇奥的父亲卫汀和卫安然、卫殊琰的父亲卫涟,其他的弟妹都是父亲后来再娶所出。
所以卫家在国内的孩子只有老大卫安然、老三卫殊琰和卫淇奥三个人继承了异国血统。
玩世不恭的卫殊琰很少有这样认真的表情:“有种东西叫直觉。也许大伯直觉里就感觉到这个叫舒小慧的会影响到你,而童童却没有这种影响力。”
“可当时她真的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们之间真的很单纯。”
卫殊琰点点头:“我也觉得她很无辜,但又怎么样?已经事已至此。你要想的是现在,你肯定你是真喜欢她还是对她感到抱歉,还有不要忘记童童,这孩子昨天到今天一直在追我电话,问你回来没有。”
卫淇奥不说话了,伸手去拿烟,看着卫殊琰责备的眼神苦笑道:“最后一根。”
那沙发又小,他又冷,昨晚他是通宵未睡,而之前的国际航班也是坐得他心烦意乱,疲惫不堪,现在哥哥还要提醒他:他麻烦多着呢。
他人到机场了,突然童童拖着行李大呼小叫的出现,一见面就揍了他一拳:“卫淇奥你真的走啊!”
他却是不想跟她多说,童童就像一只八爪鱼一样眼看就要跳到他身上来,知道他心情的卫殊琰赶快拉开两人:“童童,你这样不好吧?你还在上课呢。”
“他都走了,我还上什么课!”童童指着卫淇奥,嘴一扁就好像马上要哭。这边广播里已经在呼唤他们的名字,催促登机,看着卫淇奥理也不理的往里走,童童尖叫着“不许丢下我!”追着。卫殊琰只好跟着俩个小冤家,以免他们斗殴起来影响到整个飞机不能起飞。
卫殊琰和李文媛一样,对天真美好的童童有着好感。青梅竹马的小情侣感情更单纯一些,何况他们俩人算彼此知根知底,就连一贯严肃的卫汀也没有什么反对。
虽然是头等舱,但长时间飞行一样坐得很累人,童童抓着卫淇奥的胳膊靠着他睡着了。卫殊琰看到弟弟一直在座位上睁着眼睛发着呆,这种事情他不知道要怎么劝,
当卫淇奥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人不是童童,卫殊琰也很惊讶。
事情起因是纽约的一场国际图书博览会,卫家俩兄弟都有参加筹备事宜。卫淇奥无事时就喜欢去中国展厅看,还是方块字最优美最深邃,所以父亲虽然只有一半的中国血液、但深深被这古老的文化迷住,倾其了所有的时间和心血在这上面。
突然有一本画册跳入他的眼帘。精美的印刷,特殊的装潢都不是吸引他的地方,而是那一行小字:A省出版社。
好像一个契机,一些似乎早已不知道被抛弃到哪里的东西被触动了,纷纷从记忆的各个角落里跳了出来。
班主任说了我进省出版社已经定了,都要调档案了。
我喜欢做编辑,希望能选编出很多很多的好书,让大家都看到好的东西,传播文明,功德无量啊。
真是盼望啊!你等着瞧吧,以后请叫我舒总编!
卫淇奥站在展台前,只觉得一道闪电样东西把他照得通透,一下恍然大悟!A省出版社!原来就这么简单!他盲目的找了她那么久,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这里呢?她明明说过要分配到那去的。
之前的百折千回一下就这样明了,当场就有了答案。
现场就有这家出版社的工作人员。A大中文系XX届的舒小慧吗?没有,没有听说过,不过也许不在我们科室,回去我再帮您问问;啊,对了,我们总编室的于晶晶是A大中文系的!对,就是XX届的,我可以给您电话。
卫淇奥不敢自己去查,他要卫殊琰去,卫殊琰有点惊讶:“小九,你这是要找谁?”
“三哥,求你了,她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算一算时间这个东西真的很可怕,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四年,他竟然已经度过了四年完全没有她的音讯的日子。还以为自己遗忘得很干净利索。
原来一直未曾忘记,原来所有的记忆都在,随时都可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