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狭隘古道下去,路边有孤独的一家酒楼。依山傍水,专为赶路的旅人所建。这一条路沿着白桃镇的小溪蜿蜒,穿过一座厚实的大山,叫乌拉山。酒楼的流水并不好,因着许多人家不大相信这样的店家。然而听说这家酒馆其实还是很正经八百做生意的。
在酒馆儿二楼的花笺厢里,我背对一户拉着厚厚紫色蕾丝窗帘的窗子坐着。双手平和地搭在膝上,因为我不愿让旁人瞧去了我的烧伤。蒋冰坐在我的对面儿,身后是一面巨幅山水画。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无论如何都是美。她脸上擦了厚厚的一层脂粉,好像一摇晃都会掉渣儿似的。这季节,荻花开得正酣,她却因花粉过敏而日益憔悴了下来。插在我们二人之间的,是顾成,顾大少爷。但平时他从不这样自称。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会继承多大家业的继承者、阔少爷。正相反,他觉得自己只是个寒窗苦读的书生罢了。这一会,他“哗哗”地翻动着菜牌,店小二则站在对面“刷刷”地记着。
“霜花肘子!”他指着菜牌叫到,眉宇间倒有几分神奇。
“不知为何,嘉陵总觉得哪里见过二夫人似的。”他忽而抬起头,扑朔扑朔镜框后的眼睛。嘉陵是顾成的字,他们读书人都喜欢这样文绉绉地称自己,好像很有学问的样子。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后来一想,又怎么可能呢?”我接过话把,想想他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熟悉的。
“搞不好你们前世是有缘人哩!”蒋冰一下子乐了,这一句话像是在讽刺挖苦。
“别玩笑了,顶多是半个仇家。”我严肃起来,想想前世阴间的玩笑是断然开不得的。前世,我是做了什么孽,才在乱世中换得这样的人生?
“咦?别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二夫人可曾去过丽水?”他扶了扶镜框,一本正经道。
“呵,你别说,我还真去过!”我半玩笑道,暗暗在脑海中思索在哪里遇见过他。在丽水的那段时间,我见过书生模样的那人,不过冷大夫,还有.....莫不是我被烧的时候他就在下面?或者是他绑了我或者押我去的刑场?不对不对,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当时那几个小伙子应该都是丽水人,而顾成是津县人,看来显然是我想多了。
“我想起来了!那片油菜田!”他激动地叫出声来,着实吓了我们一跳。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那天那个埋头油菜天的一介文弱书生。那一天发生的事情由于太沉痛,所以每每在回忆时,我都会自动忽略那一天。
“不过,二夫人,那个时候,你怎么会在那里?还是一个人?”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看来你们还真有缘!”蒋冰惊得合不拢嘴,忙道,“二夫人的事情那么多,还要挨件数着手指头讲与你听么?不过你倒是好端端的跑去那里作甚?”蒋冰一点没有妹妹的样子,倒像个管东管西的大姐姐。又或许宅院里的女人都喜欢操心。不过她的这一席话,倒是为我打了圆场。
“冰儿!你知道的,我一跟我那一根筋的爹闹别扭,就会自己跑出去瞎转悠。”顾成笑嘻嘻道。跟他们在一起,我觉得特别轻松,特别自由。
“好啦好啦,顾成—”我摆手道。
“嘉陵!”他急插进话来。我只得顺着他叫,虽然我知道这样叫别人的字好像不对。
“嘉陵,你不应该跟你爹闹别扭。你想啊,你爹现在手里握有多大的兵权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万一哪天打起来,那你爹就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了。再说了,你们天天张罗着****,不也是为着有朝一日投笔从戎么?”我耐下心来讲着。
“我不管!要当,我也当清廉为民的好兵,哪像他们成天乌烟瘴气的!”顾成耍起性子倒像个不成熟的孩子。他还没有意识到枪杆子的厉害。
“那你还没有看清形势。就算你们饱读孙子兵法又能怎样,终究只会是纸上谈兵,要论真正的实战,还得是靠打过仗的人!”我言罢冲蒋冰使了个眼色。
“是啊,哥哥。爹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不然他能混到今天?”蒋冰说话通俗了些,我倒很喜欢。
“不要再说了!”他哭丧着个脸,可能是因为看我们没有一人站在他那一边。“不过不论怎样,这次能看见冰儿你过得不错,我还是很满足的!当然,也要谢谢二夫人的盛情,嘉陵定会牢记在心的。”
“你不用说,就算是为了冰儿,我也会想办法帮你们见面的。”我说着拿起筷子。店小二见状,便绕到我的身后为我倒酒。
“二夫人,说实话,前两天府上着火的事儿,可把我吓坏了。我听说了之后就急忙跑到了白府,远远的一看,火势好像控制住了。打听了冰儿毫发无伤我才敢回去。”他半冷笑道。“但还有件事儿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但说无妨。”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暗地里却递给了蒋冰一个眼神儿。
“那天我要回去的时候,正巧寻思不如从白家的后门插过去,那条道人少,也近。但就在我路过后门儿的时候,跟一个不大的小丫头打了个照面儿。登时她就鬼鬼祟祟的,拎着一个挺大的桶。可我怎么都觉得那不像是装垃圾污水的,于是就留了个心眼儿。怎么说,都感觉很蹊跷,你说呢?别的丫头都在拼命救火,她却偏偏在那个时候拎着个桶往外跑,很难不让人生疑啊!”
我心里一紧,追问道,“那你可记得她什么模样么?”
他面露难色,道,“这我倒记不清了。按理说我一个外人,当时也没当一回事,可就是越想越不对,怕是留在白家总是祸患,再害了你和冰儿。那个丫头我虽记不清长相了,但个头跟你差不多,打扮的也蛮素雅的。”
“霍!这跟二夫人一般高,打扮素雅的,府里还不是多了去了。”蒋冰撇嘴道。
“我就这么一说,你还较起真了!”顾成老大不乐意,像做了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你们可真是对儿冤家!”我笑道,“我看着这事儿我们还真得重视起来,不然等哪一天轮到我们头上,可就晚了!”
我心里暗暗琢磨着,难怪川崎树总是对我在白家的行踪了如指掌,原是他安插了内线!想到这里,我就倒抽了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