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烟烟猛然抬头,再度对上王喜贵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心里忽悠一沉。
“王总管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的目光和声音同时冷了下来。
“呵,别误会嘛。咱家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身上背着六七条人命哪,可不敢让皇上知道了。咱们万岁爷最铁面无私了,又喜欢用重典酷刑,你瞧瞧那些犯官们,还没怎么着呢,就一个个砍头的砍头,腰斩的腰斩了,更别说你这么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小小宫婢了……所以啊,万岁爷若是知道你身上有这么大的人命官司,当着众人的面,他老人家就算是舍不得你,也没法子不处置你。你说是不是?”
王喜贵长叹了口气,深表同情状。
曲烟烟面无表情地冷冷瞅着他。这个阉人,他这是在要挟自己呢!挟迫自己私下里记录明渊的一举一动……等等!这不就等于是暗中监视皇帝么?他这是……?!
曲烟烟忽然觉得两腿好似踩在了棉花包上,脑袋一阵眩晕,脸色就变了。
王喜贵却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慢条斯理道:“傻妮子,甭想那么多啦。好好干,是福是祸都是靠自己挣来的,甭指望别人。王公公这几句话,你自己好生琢磨琢魔去……唔,万岁爷不爱吃甜的,别整那些蜜饯糖水儿啥的送进去哈。”
他复又亲切地抬手在曲烟烟肩上虚虚一按,便袖着手,踱着四方步走了。
曲烟烟怔怔地僵立在廊下,月影依稀,花影幢幢,忽一阵风吹透衣衫,整个人仿佛站在寒冬腊月的深井水里,透骨冰寒。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才发现前胸后背腻着一层汗,贴身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定了定神,曲烟烟一步一步走进了茶房,只觉得脑袋木木的一片空白。勉强收拾了几样果子茶碟,用朱漆托盘托着,慢慢返回了书房。
明渊正端坐于灯下,伏案批阅奏折。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口道了句“去了这么久”,复又低头埋首于案牍中。
他的面容依旧清冷平淡,但案上的烛光隔着大红羽纱的罩子照在他脸上,那层氤氲的光影使他的眉眼轮廓柔和了许多。远远地望过去,他正襟危坐在灯下,倒有种奇异的,冷淡而温柔的感觉。
曲烟烟眼睁睁看着,冲口叫了声:“陛下……”
明渊抬起头,探询地瞅着她,“怎么?”
满肚子的话就在嗓子眼儿里,呼之欲出。可是想到王喜贵在跟她说那番话时那样有恃无恐,毫无顾忌,事情恐怕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和复杂得多!况且,这书房内外只怕遍布着王喜贵的眼线,她说话行事必须得加一万倍的小心!曲烟烟觉得脑子里很乱,她得想想,好好想想……
明渊见她眼神闪烁,面色也有些苍白,不由起了几分疑心。因将手中朱笔搁在笔架上,定睛望着她,沉声道:“怎么回事?”
曲烟烟瞄了一眼侍立在书房外曲廊上的几名小太监,连忙掩饰地指了指书案上那撂高高的奏折,垂眸道:“没什么……夜深了,奏折还有那么多,皇上一早还要上朝,奴婢只是担心皇上的龙体吃不消。”
这其实本来也是曲烟烟的真心话,因此说的时候非常自然,她那担心的口气和忧虑的神色,完全是真情流露,并没有半点矫糅造作。
明渊探究地看了她一会,目光不觉温和了两分,遂以手掩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笑道:“这些折子递上来都不知道有多久了,一直扔在这儿,都落了一层灰了!朕今天好不容易想勤快一回,一鼓作气把它们都批完了,明天好发回各部呢,偏偏你又来啰嗦……罢罢,胖子也不是一天吃成的,朕就听你的,安歇了罢。”
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这才从书案后面踱了出来,边走边活动了活动肩膀,又甩了甩手腕子。走两步,忽又站住,挑眉道:
“那核桃和榛子,朕还没吃呢,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你。”
他负着两手,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头。曲烟烟原本惊惶焦虑的心情一下子倒减淡了两分,忍不住扑哧一笑,赶紧又低了头,小声嘟哝道:
“大半夜的,万岁爷还真是会给人找活儿干呐。”
小条案上铺好两层大红毡条,曲烟烟坐在桌边的小杌子上,用小银锤在上面砸核桃。纸皮核桃轻轻一砸就破了,倒并不费事。只是她的心思全然没在核桃上,砸了几个,就显得心不在焉起来,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明渊信手拈起小银碟里最后一瓣核桃仁放在口中,慢慢咀嚼着,冷眼瞅着又在那里发怔的曲烟烟,并不去点破她。
曲烟烟出了会神,忽然意识到明渊面前的小碟已经空了半天,这才惊醒过来,急急忙忙拿了个核桃摆在面前。
明渊坐得稍远,瞥了她一眼,自顾自端起茶盅,有一搭没一搭地淡淡道:“才刚出去看见谁了?”
“啊?”曲烟烟手一滑,小银锤砸在了食指上,立时起了个不大不小的血泡。她忍着疼,强自镇定地回道:“看见了王总管,他嘱咐了奴婢几句……”
明渊却并没有接着往下问,只管冷冷地瞅着曲烟烟,缓缓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奴婢瞧着,王总管对陛下,倒是‘满尽心’的呢……?”曲烟烟思谋了半日,斟词酌句地小心试探着——明渊的态度也有些奇怪,莫不是他早就察觉出了那阉人有不轨之心?
若果真如此,这事情就更加复杂凶险了!
明渊不言语,曲烟烟也不敢细说。说错一句,走错一步,那就是掉脑袋的事!可又不能眼睁睁置若罔闻——王喜贵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他背后的那人才是真正令人恐怖的!这个,想来明渊不可能知道吧?!
“陛下……”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顿了顿,一鼓作气地轻声道:“太傅大人他……平日里对万岁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