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丙刚一进到房间,便看到那汉子几人聚在屋内靠桌子一侧,几个劫法场者将那汉子围在中央,几人看到周丙进到屋内,看向周丙的眼神满是探究。
这时,那汉子抱拳行礼,问周丙道:“救命之恩,不曾有报,不知道英雄名姓可否方便告知,日后我等也好相报。”
周丙亦还礼,答道:“在下周丙,海城县周家窑人,还未曾问过几位姓名。”
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在下黎志远,这几位都是我的兄弟。”随后向前探了一下头,故意挤了挤眼睛,神秘兮兮的问:“敢问兄弟可是革命党?”
黎志远说话声音不大,可屋内几人已听得清楚,这时都看向周丙,要看他如何作答,周丙却未料到黎志远会有这么一问,微微一笑,说道:“黎大哥怎会有如此看法,要知道加入革命党可是重罪,若是被官府拿到,可是要杀头的。”
周丙说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揶揄道:“你们看看我这身打扮,哪有半分革命党的样子,若是说我是土匪,倒还能像上几分。”
最后周丙也学黎志远那般,故弄玄虚道:“我告诉你们啊,我已经在奉天城踩好了一个点,只等时机一到,便要绑上一票,挣个三五万大洋,这事我只对你们讲了,你们可要为我守好这个秘密,切莫说与旁人知晓。”
黎志远几人没有料到周丙会有如此说法,纷纷摇头表示不信,黎志远则用手一指周丙腰间,说道:“你腰上那玩意儿,除了新军的人,就只剩下革命党的人会用了。”
周丙见黎志远指向自己腰间,便将驳壳枪拔出,虽然并无恶意,可是黎志远几人还是本能的紧张起来,黎志远身后几人甚至悄悄摸向各自兵器,倒是黎志远沉得住气,示意身后几人莫要慌张。
周丙见状走到桌前坐下,将驳壳枪放在桌面,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说道:“那不一定,土匪就不能玩枪吗?土匪这个行当可没人定这规矩。”
“可是你在法场上喊什么同盟会要在奉天举事的了。”黎志远又说。
“那是吓唬那些官兵的,要真有革命党在奉天举事,这会儿奉天城还不乱成一锅粥了。”说到此处,周丙埋怨道:“这话黎大哥也信。”
黎志远听完周丙的话,心中已确信周丙并非革命党人,想到自己刚才的盘问,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开玩笑道:“革命党作乱有几回靠谱了,说不定那些人这会儿遇到什么麻烦搞不定了呢,可是你随身带着枪做什么?”
“这倒和你们有些关系了,”周丙见黎志远几人不解,解释道:“我们那里这段时间闹匪患,匪首杜立三的余孽马小辫子死灰复燃,祸害地方,他们所过之处往往鸡犬不留,我只是在书上看到过,明朝中叶时期东南沿海匪患横行时,海匪的行径也不过如此了。”
周丙讲道:“马小辫子作乱之后,我们地方百姓屡次上报县衙,乞求派兵围剿,可官府对此却置之不理,任由马小辫子四处为害,无计可施之下,我们这才花钱买枪,成立民团以和土匪对抗自保。”
听完周丙的讲述,黎志远几人皆感惭愧,他们原本是官兵,有保境安民之责,对于军人来说,职责即脸面,周丙的话无异于在抽他们的脸。
黎志远听罢,在周丙面前坐下,说:“官府不派兵丁围剿马小辫子,其中必有奸情,黎某人在调入巡防营之前,曾在总督徐大人身边做过几日亲兵,对于此中内情知晓一二。”
“我说黎大哥一个小小的巡防营头目,怎么会有如此胆量,敢在大街上打杀日本浪人,原来黎大哥竟还有这般机遇,”周丙说完,又对黎志远拱了拱手,说道:“只是官兵不剿匪,莫不是等着土匪下小崽子。”
黎志远一笑,没理会周丙的讥讽,接着说道:“马小辫子不过就是一个土匪,背后若是无有大势力的扶持,怎能发展到如此规模,官府又怎会任由他为祸地方。”
周丙从怀中掏出子弹,压进驳壳枪,听到黎志远如此说,脱口而出道:“县令大人肯定是收了马小辫子的好处。”
黎志远没有料到周丙会有如此一说,问道:“何以见得?”
“这还不明白,人无利不早起,县令作为一地长官,若他治下匪盗盛行,民不聊生,总督大人岂能饶他,可如今县令大人却能无视这些,除此之外还能怎么解释。”
周丙穿越到这里后,一直在暗中查探当地的情况,海城县令放任马小辫子不管,并不是只因为收受了马小辫子的贿赂,这背后还有更大势力的操纵,周丙对此早已清楚,这时却有意不提,是想试探黎志远是否知道这个势力的存在,从而确定东北总督徐世昌对此是否知情。
“周丙兄弟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海城县令人又不傻,他若是因为收了马小辫子的好处便放任不管,总督大人怎能轻饶他,早就将他撤职法办,以儆效尤了,这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一股势力在操纵他。”果然,对于这个背后的势力,总督徐世昌是知道的,“只是这股势力在东北经营多年,而且……”
黎志远说到此处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不再继续,又说:“总之,这个势力很强大,总督大人这些年一直在和他们争斗,海城县令和这个势力的关系颇深,总督大人轻易动他不得。”
将要死去的慈禧太后曾经说过“宁与洋人,不与家奴”的名言,这句话告诉世人的是,他们满清政府从未将自己当作中国人,只是将自己视为中国的统治者,若是洋人侵犯到自己统治的利益,打得过则打,打不过那么不妨与洋人媾和,一起统治中国,这种说法也许有些偏激,可是却也是站得住脚的。
异族如此,只因非我族类,但是海城县令和马小辫子如此作为,与外人勾连鱼肉同胞,却是因何?
周丙听黎志远讲述海城县令有如此背景,不禁问道:“总督大人动不得他,为何不将此人调出东北,另换信得过的人接任?”
见黎志远笑而不答,周丙心中忽又想到,此人既于外族勾连,则无论调到何处都会祸害地方,况且海城县居于旅顺与奉天之间,南满铁路自其境内而过,此处若不为此势力控制,他们便有被逼迫在辽东半岛不得北上的窘境,海城县地理位置如此重要,这股势力怎能轻易放弃。
想明白这些,周丙不禁苦笑,说道:“这些朝廷大事怎是我等之人明白的,总督大人想必也多被掣肘,我们不提也罢,倒是黎大哥今后要作何打算,不知小弟可能帮衬一二。”
黎志远倒了一杯水拿在手中,也许还没来得及对日后作出打算,想了一会儿,说道:“事情闹的这么大,东北我是呆不下去了,我准备进关谋个出路,听闻关内训练新军,十几年下来已成些许气候。”
黎志远喝了一口水,想到今后只能顶着逃犯的名声浪迹天涯,又说:“我准备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新军中谋个差事。”
“黎大哥的想法甚好,新军的待遇比起绿营好了不知多少,只是黎大哥若真有此意,却要先赶上个千余里路,这一路上谁又能保证没个差池,若是不幸被官府拿住,可不是所有的官兵都如今日这般,感念黎大哥仗义行侠勇斗倭人的事迹,而故意放黎大哥一条生路的,”周丙又说,“再者,袁世凯所练新军,依仗的便是洋人,日本教官也不在少数,要是被这些人知道黎大哥在奉天杀过他们的同胞,岂会饶你。”
黎志远一愣,显然并未想到这些,说道:“是呀,没有想到这世上竟已没有黎某的安身所在,”说到此处甚是恼恨,“这些日本人甚是过分,竟逼我于此,若日后黎某人不死,定与这些倭人没完。”
“小弟如今为抵御马小辫子,已组建了二百多人的民团,只是多是一些种地的乌合之众,还没成什么气候,黎大哥若是不嫌弃,可暂时在小弟的民团栖身,也帮着小弟训练一下民团。”周丙见黎志远入关之意动摇,立马便要拉他入伙。
“黎某人如今已是逃犯,被官府四处通缉捉拿,即便官府敬佩黎某作为,同情黎某遭遇,可是日本人重压之下,最后也只会尽力捉拿,周兄弟难道不怕那时黎某人牵连到你。”黎志远穷途末路之下,对周丙的建议很是心动,但还是出言试探道。
“若真到那时,我周丙不能与黎大哥同生,也要与黎大哥同死。”周丙此语并非造作,也非拉拢黎志远的虚妄之言,而是敬佩黎志远勇斗日本浪人,觉得此人值得交往的由衷之语。
果然,此话一出,二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
“况且,马小辫子为祸地方,黎大哥若是能帮兄弟除了此害,不正是灭了那个势力的威风,也算是报了今日之仇。”黎志远本已被周丙说的心动,再听周丙如此说,更加坚定了决心。
“黎大哥或许不知道,马小辫子曾对我们附近一个屯子进行洗劫,屯中老幼皆被杀害,若是大人曾经反抗,被杀还说的过去,可是还没有桌子高的幼童何辜,竟也惨遭毒手,那死人的尸首都能铺满奉天城的一个街道了,官府对此放任不管,倒还有脸面来捉拿你我。”周丙将驳壳枪压满子弹,放在桌面,说到这时很是愤恨。
“你此话不妥,若是为外人听到,还以为你有反意。”黎志远听周丙这番话,对于官府并无恭敬,须知那是官府对于平常百姓而言甚是忌讳,若有人敢对官府不敬,是有可能论罪斩首的。
周丙听黎志远之言,站起身来向前探过身去,双手扶着桌面,脸与黎志远相距不远,说道:“有何不可,如今朝廷事事以洋人为尊,哪还有半分骨气。”
周丙所言亦是黎志远所想,黎志远心中也是不满朝廷作为,只是忠君观念根深蒂固,才不敢胡乱作为,这时心中感激周丙曾有救命之恩,才未撕破脸皮,说道:“周兄弟这话多有不妥,若真有此意,倒令黎某为难,到时还请高抬贵手,放哥哥离去。”
黎志远此言之意为我只是在你的民团活个活路,以后你要是和朝廷打仗,黎某人也不拦你,也绝不坏你的事,只求到时让我自行离去,我将话说到明处,你到时可别拿我去祭旗。
“与朝廷为敌怎么会轮得上我周丙,黎大哥既与总督大人有些交往,应该也知道总督大人与袁世凯交情甚密吧。”周丙听得黎志远那般话后,重又坐了下来,问道。
“何意?”黎志远不明白周丙扯上总督徐世昌与袁世凯为何。
“那么黎大哥也应该知晓,袁大人几年前辞去了所兼各差,更是将北洋一、三、五、六各镇交与朝廷,而不久之后又被调离了北洋吧,袁大人训练新军呕心沥血,岂能心服?”
“那又如何?”周丙的话黎志远尽皆知晓,却未曾多想过。
“如今各地革命党纷纷举事,虽然至今未能成一事,可是要是革命党能在一地取得成功,则响应者必然蜂起云涌,若是那时朝廷派兵镇压,八旗各部皆不堪大用,惟有北洋军尚可一战,假如黎大哥是北洋一镇之首,朝廷命你平叛,你会怎样?”
听得周丙之言,黎志远心中思索,他虽是徐世昌亲兵,又在旧军中任一头目,可随徐世昌入东北之前,曾在北洋军中当过几年正兵,对袁世凯很是敬服,心中想到,若真是那样,必然会事先请示袁世凯,请袁世凯定夺。
周丙接着说道:“若是到了那时,袁世凯对朝廷不忿,岂会甘心为朝廷犬马?”
黎志远平日所想多是忠君报国,国家即是朝廷,此时听周丙之言,顿时惊觉,朝廷最大之患,并非是革命党四处作乱,而是朝廷内部之乱已危及根基,倘若真到那时将会是何等局势,黎志远平日所受教育与现实之间从未有今日之矛盾,心中越想越是惊惧,觉得这世上似乎并无真正的忠君之人,所有人都是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
这种念头一出,黎志远不免又受了一下惊,心中想到,袁大人和徐大人虽然对朝廷多有不满,可只是因为平日忧国忧民,不满朝廷掣肘,以致于不能尽力为国所致,这忠与奸的矛盾,就如心魔一般,黎志远掉进去便拔不出来。
良久,黎志远心中仍想不出个所以然,便说道:“还是周兄弟所言甚是,朝廷大事岂是你我弄得明白的,你我不提也罢。”
稍后又问:“周兄弟来奉天所为何事?”
“跟德国佬做些生意。”周丙便将自己与理查德交谈的内容,除去图纸一事,讲了一遍,黎志远几人听完周丙所讲,不免又纷纷谴责洋人的蛮横,只是周丙认为,这不能全因为洋人,中国人对外国先进科技的无知才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