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爬到今天的地位,王恩这个皇帝的贴身内侍可是最最擅长察颜观色之辈,对于官家的那点子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小心思更是清楚。他可不会抢在林琅面前伺候赵恒。他估计着,自家官家此时此刻也不希望自己出来碍眼。他指挥着下面的人将诸位大臣伺候得好好的,却将为君王奉茶的机会给了林琅。
王恩的行为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李沆和王钦若的眼底。
李沆能够第一时间注意到王恩的不同寻常,那是因为林琅是他的亲外孙,而王钦若则习惯了从各个方面随时关注官家的心情,王恩作为官家的第一心腹,自然是重要的参考对象。
李沆和王钦若都注意到了,屋里的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至始至终,唯有赵恒一个,掩耳盗铃欲盖弥彰地纠结着,还故作轻松地道:“对了,林郎君,方才你在院子里看什么?那么专注,连朕进来了都不曾注意。以你的武功,你应该不会没有听见这么多人的脚步声吧。”
林琅心念百转,在是否告知君王一事上计较了一番得失,这才娓娓道来。
那天晚上到底说了些什么,外人无从知晓,就是问及,当事人等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闭口不言。但是从后来的些许事情上还是可以看出端倪的。不久之后,林家以市价每亩一贯八百钱的价格买下了清丰县三十万亩土地,朝廷还破例允许林家分期付清。朝堂上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却被诸位宰相联合压下。甚至于一向人品低劣、让人忌惮的王钦若也一力周全,并且人前人后百般维护林氏父子、为林氏父子提供方便,更是为这天晚上的谈话增加了一丝神秘色彩。
这也一度成为真宗朝的一大谜团。
直到真宗皇帝去世,有人在起居注里面找到了由当时知制诏王曾的笔录才揭开长达十八年的谜题。因为这场对话发生在元宵,故而被称为“元夕对答”,林琅也是在这天晚上得到了皇帝赐下的白鸿鹄羽扇,因此也叫做“白鹄夜话”。
不过,就当时来说,除了赵恒本人,在场的诸位大臣们都是惊喜交加、百感交集。惊的是,林琅小小年纪,拥有极高的政治觉悟不说,还提出了应对方法,尽可能地为朝廷争取更多更大的利益;喜的是少年可畏,后继有人;怕的是君王心存色心,恐害了未来栋梁;叹的是林琅先天不足,加上慧极必伤,恐命不久长。
大臣们是顾虑重重,可是赵恒就要单纯得多,他只是叹息,林琅心意已定,不久之后就会启程前往清丰县,自己与之相聚的日子只怕不多了。失望之下,他连原来的目的都忘记了,只是拉着林琅的手叮嘱又叮嘱:“林琅,清丰县那边固然重要,可是今年的科举你看不能忘记了啊。”
林琅道:“官家,今年的春闱就在下个月,就是林琅有心也赶不上了。”
赵恒道:“不妨事,不妨事。去年对契丹大胜,你若往清丰县一行,朝廷必定能够收回大量国土。如此就是再开一场恩科也不为过。先帝在世的时候就举办过恩科,也就是大科考啦。大科考只要有人推荐,就是白身也可以参加的。你一定不要忘记了啊。”
边上的刘娥差一点就咬碎了一口银牙。
对于林琅这样的男子,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皇帝的态度、皇帝的宠爱。对于林琅决定离开京师一事,他可是举双手双脚地赞成,可是对赵恒的不争气,他又焦心不已。对于最后没能吃茶一事,他并没有多少遗憾,反而有些庆幸,甚至于为林琅坚持要守心孝,婉拒了与赵恒共同出游一事而高兴不已。
看来自己应该下决心了。
刘娥在心里对自己如是说。
家里来了贵客瞒不过林黛玉。客人一走,林黛玉就蹑手蹑脚地来到哥哥的屋里,就看见哥哥坐在灯下愣愣地出神,连自己进来了都不知道,不复智珠在握、稳如泰山的样子。
在哥哥对面坐下,见哥哥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林黛玉轻轻地扯了扯哥哥的衣袖,道:“哥哥,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琅茫然地抬起头来,半晌,双眼里才有了妹妹的影子:“原来是妹妹。这么晚了,妹妹怎么还不休息?”
林黛玉叹了口气,挪近前来,小小的手掌按上哥哥的膝盖,道:“哥哥,我们是一家人。若是有事,还请哥哥不要忘了妹妹一直在哥哥身边。”
林琅搂过妹妹,将脸埋进妹妹的肩窝,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叫他如何开口?难道要他跟自己还不足七岁的妹妹说,你哥哥很可能被贵人看上了,而且这个贵人还是一国之君?
他又不是疯了。
这样的事情就是告诉父亲,林琅都不知道如何落笔。
自古以来,跟君王扯上私情的人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从盛唐走来的林琅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尤其是武则天时期,被埋进花园里的美少年还会少么?这些美少年有相当一部分也是世家子呢,还不是宛如朝露一般,没的悄无声息。
以自己的武功,就是血洗京师也没有问题。问题是,杀戮过后,华夏会如何。
因为一己之私、一时之气将整个民族的气数都填进去,这样的事情林琅可做不来。
林琅不没有说话,林黛玉也没有说话,兄妹二人就那样相拥无言。案上青灯明灭,徒留一室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