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带着女儿来探望林家兄妹的丁谓看到的,就是一个抱着妹妹临摹字帖的好哥哥。丁三娘子跟林黛玉已经混得熟了,也不见外,直接跑过去,也往林琅的怀里钻,倒让丁谓有些汗颜。
这个女儿也不小了,被自己宠得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自己虽然跟林琅交好,可是林琅到底也是外姓人,怎么可以如此不知礼?
没等丁谓将女儿拉回来,就听见自己女儿说了一句很了不得的话,让他几乎没有晕过去:“林哥哥,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长得更好看的人。等我长大了,你娶我好不好?”
丁谓赶紧将女儿抱了回来,狠狠地拍了几下,道:“你这丫头,哪里的这些想头!”又对林琅道:“这孩子被我宠坏了。林郎君,你可不要生气。”
林琅笑道:“公言,令嫒能够看中林琅是林琅的荣幸。”
见林琅并没有生气,丁谓也暗暗放心,放手让女儿跟林黛玉去边上玩耍,口中却道:“林琅,听说你想在清丰县购置大量田地,不知道手里的银钱可足够?”
林琅亲自奉茶与丁谓,口中答道:“这需要公言帮忙了。”
丁谓道:“我?可是需要我为你作保,向国库借银?”
林琅摇摇头,道:“我亲手制作了一座水晶琉璃火转百戏连盏灯,打算在二十五这日出手。希望公言能够帮我联系足够的人,好将这价钱炒上去。”
丁谓道:“水、水晶琉璃、火转百戏连盏灯?那是什么?”
林琅道:“公言可要过目?”
丁谓好奇心起。只见林琅从书架后面的一只大箱子里取出一座高达五尺的落地灯,底座并不是自秦汉以来的铜质灯座,反而是泛着银白的光泽,倒映着自己的形容,纤毫毕现。而灯的上半部则是一个个精细的水晶琉璃制的小人儿,却是中空的,风过处,清音阵阵,悠扬而悦耳。
林琅小心翼翼地添好灯油,调好灯芯的高度,这才用火折子由上至下,将全部灯盏点燃。随着最后一颗灯芯点燃,上面的水晶琉璃小人晃了晃,开始转动,光华流转间,作飞天之状。
丁谓长大了嘴巴,愣了半天,这才道:“这,这不是霓裳羽衣曲第二折么?”
林琅笑道:“正是。”
丁谓道:“你可知,这灯可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持有的。”
林琅道:“无论是谁购下的,此灯最后的归属也不外如是。这期间,他经过了谁人之手,我可不管。我只要能够筹集到足够的银钱便好。公言,拜托了。”
丁谓叹息一声,道:“林郎君,你可知,这灯一出手,这出处势必瞒不过人去,只怕日后有人会将你当成匠户一般。”
林琅道:“公言放心。昔年蔡邕蔡大家曾制焦尾琴,难道蔡大家便是匠人了不成?近者,陇西郡公也曾经亲自监制李廷圭墨与澄心堂纸。林琅制此物,不过是个人喜好而已。”
丁谓道:“可是他们有名声有地位,而你,……”
林琅道:“所以,除了那琉璃铺子之外,我还建了印书作坊。一应具备只欠东风。”
丁谓道:“印书作坊?难道,你想刊印书籍借以扬名?你盯上了《太平广记》、《太平御览》和《文苑英华》。”
林琅道:“正是。而且,这三部书乃是文治象征,我还需要朝廷专门派人校对。”
丁谓道:“的确,如果这三部书尽皆刊印天下,就是御史台那边也无人会攻歼与你。只是,如果没有见到真凭实据,只怕很难让上面点头。”
林琅笑笑,将案几上的书匣子推了过来。那是下面刚刚送来的样书,《论语》和《史记》,这《论语》倒也罢了,可是这刊印本的《史记》就少了。毕竟《史记》也是大部头,如果没有国家津贴,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有这个能耐将这部大部头刊印天下。唐初之时倒是有这样的家族,可惜,被折腾没了。
丁谓将《史记》翻了翻,见猎心喜,立即揣进了怀里,道:“如果这样书能够送我几套,那我帮忙周全也不是不可以。”
林琅笑了笑,果然又拿了五部出来。
丁谓打劫了一个书箱,亲自将书籍放好,立即就带着女儿回去了。熊孩子什么的,绝对要好好调、教。
等客人走了,林黛玉这才回到哥哥身边,道:“哥哥,不过是《史记》,为何那丁大人如此激动?”
林琅取过仅剩的一部,道:“你看吧。”
林黛玉好奇地翻开面前的这部书。这套书是按照收藏级精品书的规制印制的。北宋初年,书籍其实还没有所谓的收藏级精品书的概念,甚至于,几乎所有的书籍都是一个模样。而这部书却是不同的。首先,他有扉页,而且不止一页。为了表现出品位,扉页还特地用了青色的纸张,足够的留白给人足够的遐想空间。书页用的是上等的藏经纸,近于茶色、质地厚硬,字体大小、间距行距经过特别调整,就连句读也用特殊方式留白标注。甚至,书里面还有异常精美的书签。
林黛玉道:“哥哥,这书打算售价几何?”
林琅道:“五百贯。”
“这么贵?又有几个人能够买得起?”
林琅道:“这书原来就是给那些暴发户们冲门面、送礼使唤的,又哪里是寻常人能够负担得起的?真正爱书之人哪个不是抄书抄回来的?”
“哥哥,你也真是的。尽捉弄人。那哥哥打算送给外祖家么?”
林琅道:“放心。朝堂之上的几位相公,即便是我不送也会有别人送与他们。说不定他们家里每人都能够分到一部呢。这部书,妹妹就留着玩吧。”
林黛玉道:“那哥哥呢?”
林琅笑着取过另外一本。很普通的线装书,比起那部刊印本,这部就显得简陋得多得多。但是,林黛玉一见这部就喜欢上了。为什么,因为这一部是林琅手抄的,用的还是瘦金体。
以林黛玉的修养,他不会分辨不出这瘦金体的好处来。
“这是哥哥手抄的?真真好字。相比而言,这部刊印本的就成了个笑话了。”
“自古以来,这印书作坊也好、造纸作坊也好,哪个不是高门大户的玩具?又有哪个会靠他吃饭的?不过是博个名声而已。如果不是因为这琉璃作坊需要另外一样东西为之遮羞,我哪里有这个心情弄这个?光校对就麻烦得要死。”
慌得林黛玉连忙捂住林琅的嘴:“哥哥,你又来了。哪里有人好端端地咒自己的?说起来,方才丁三娘子就跟我说,哥哥先天不足,那是什么缘故?哥哥怎么从来都不曾跟妹妹说过?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哥哥身子弱。”
林琅搂着妹妹,叹息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这天底下刚出生的婴儿里面,十个有七个天生就有心悸之症的。这七个里面,也只有一半有机会在六岁之前自愈,剩下的,不是夭折了,就是缠绵病榻。你哥哥我算是运气好的,活下来了,这些年也没有大发作。如果到二十岁为止一直不发作的话,就说明大好了。”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
“那就需要静养到二十五岁。我求医的时候有些晚了,误了治愈的时机,故而如此。倒是妹妹你,不要太过劳心。”
“难不成我也有这心悸之症?”
林琅道:“是啊,父亲年轻的时候有失调养,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故而我先天不足。二娘生妹妹的时候到底年轻一些,妹妹的底子自然比我好。只要好好保养,过一两年就无事了。至于外面的事情,交给哥哥便是。”
林黛玉一愣,继而叹息一声。原来自己身体不好的根子是在这里。前世自己寄居外祖家,虽然说外祖母疼爱,可是这背地里受的气哪里少了?哪怕自己到死,外祖家也不曾给自己请过一次太医,又如何谈得上好生调养。即便自己有意为外祖家周全颜面,可是就是自己撑死了又如何。贾家终究是那样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