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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饮食 ,最能撩起人的食欲

大遗产大遗产2024-02-14 14:11:050

▲ 一盅酒,两碟菜,寻常酒菜,但若是在自然山水里享用,味道便是不同了。摄影/安哥

常常有人出题,让我写一点关于中国文人与吃的文字, 我想这个题目着实难写。

首先是中国文人的概念本身就很难界定, 文人或文化人历来不是一种职业,也不是一种文化程度和出身的划分, 又有着入仕与不仕, 富贵与贫贱,得意与失意的不同境遇。尤其是隋以后的一千多年以来, 科举为读书人提供了一个平等竞争、晋升仕途的机会,文人这一社会群体就变得更为复杂和多样了。其次是口腹之欲人皆有之,文人也是人,焉能例外。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饮食之道,说来也极为简单,正如《礼记》 “人饥而食,渴而饮”那样直白。但是如何食、如何饮,往往又反映了不同的思想和情操。

▲ 因名人效应,苏东坡做肉的方法后来被广而效之,并有了“东坡肉”一菜。摄影/刘峰

对于“君子远庖厨”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历来有着很多不同的解释,以至曾成为批判的对象。

比如在三四十年前的荒诞年代,甚至说“君子远庖厨”是看不起炊事工作;“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追求糜烂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现在看来很可笑,可那确是事实。也有人说,“君子远庖厨”是说君子不要沉湎于对饮食的欲望和追求。其实,“君子远庖厨”的意思是说君子最好不要看到肢解牲畜那血淋淋的景象,也就是类似“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的一种回避,大抵不视则不思,不思也就食之安心了。“食不厌精, 脍不厌细”应该是指对饮食的恭敬,对生活的认真,对完美的追求, 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毫不冲突。

中国的文人对饮食是认真的说到文人与吃,我们不妨这样认为,文人实在是以食为地,以文为天,饮食同文化融洽,天地相合,才呈现出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于是才有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昨天、今天和明天。远的不说, 北宋的苏东坡和南宋的陆游就是两位大美食家。苏东坡自称“老饕”,有《老饕赋》《菜羹赋》这样的名篇,且能身体力行,躬身厨下,于是后来民间就杜撰出什么“东坡肉”之类的菜肴。

▲ 北宋文豪苏东坡自封“老饕”,馋而会吃。

陆游更是一位精通烹饪的诗人,在他的诗词中,咏叹美味佳肴的就有上百首之多。无论身在吴中还是在四川,他都能发现许多美食,不但能在厨下操作,就是采买,也要亲自选购——“东门买彘骨,醢酱点橙薤。蒸鸡最知名,美不数鱼鳖”。从陆游这首诗中,没有看到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是排骨、鸡和春秋两季的时蔬而已,这正说明了文人也是普通人,过的是平常与恬淡的生活,却无不渗透着对生活的挚爱。清代的大文人朱彝尊和袁枚也都不愧为美食家,之所以称之为美食家,并非仅指他们 好吃,懂吃,做到这两点并不难,大抵多数人都能达到。难得的是朱、袁两位在多种著述之外,还为我们留下了《食宪鸿秘》与《随园食 单》两部书,其中不但记载了许多令人垂涎的菜肴,还有相当大的篇幅记录了制作菜肴的技法、佐料的应用和饮食的规制。

▲ 冬日大雪,东晋谢安召家人雅宴,对雪论诗文。有酒有雪有诗意,这便是吃的意境。

清代也有许多文人兼官僚的家中能创造出脍炙人口的特色菜,像山东巡抚丁宝桢家的“宫保鸡丁”,扬州知府伊秉绶家的“伊府面”,乃至后来谭宗浚、谭篆青父子创出的“谭家菜”等等,我想大抵是他们的家厨所制,与其本人不见得有十分密切的关系。春夏秋冬、风霜雪雨都成为与饮食交融的条件。春季的赏花,夏日的听雨,重阳的登高, 隆冬的踏雪,佐以当令的饮宴雅集,又会是一种别样情趣的氤氲。这种别样的情趣会长久地浸润在记忆里,弥漫在饮食中,于是才使饮食熏染了浓浓的文化色彩,产生一种挥之不去的眷恋记得读过钱玄同先生一些关于北京什刹海的文字,时间好像就是在1919年前后,地点在什刹海北岸的会贤堂,乘着雨后的阴凉,听着蛙鸣蝉唱,剥着湖中的莲蓬,悠然地俯视着那一堤垂柳,一畦塘荷,是何等闲适。

先是“馋人”,再是文人文人对饮食的钟爱丝毫不因其文字观点和立场而异。正如林语堂所说“吃什么与不吃什么,这完全取决于人们的偏见”。 鲁迅对某些事物的认识是有些偏狭的,例如对中医和京剧的态度,但他在饮食方面却还是能较为宽泛地接受。在他的日记中,仅记在北京就餐的餐馆就达65家之多。周作人也有许多关于饮食的文字,由钟叔河先生辑成《知堂谈吃》周作人与鲁迅虽在文学观点和生活经历上有所不同,但对待中医、京剧的态度乃至口味方面却极其相似,如出一辙,而对待绍兴特色的饮馔,有比鲁迅更难以割舍的眷爱。至于梁实秋就不同了,《雅舍谈吃》所涉及的饮食范围很宽泛,直到晚年,他还怀念着北京的豆汁儿和小吃,我想这些东西周氏昆仲大抵是不会欣赏的。文人美食家除了是常人之外,更重要的首先是“馋人”,之后才能对饮食有深刻的理解、精辟的评品。汪曾祺先生是位多才多艺的文化人,对饮食有着很高的欣赏品味,其哲嗣汪朗也很会吃。我与他们父子两人都多次在一起吃过饭,饭桌上也听到过汪曾祺先生对吃的见解,其实都是非常平实的道理。汪氏父子都写过关于饮食的书,讲的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确是知味之笔,十分精到。

“好吃”的文化人上海很有一批好吃的文化人,他们经常举行一些小型的聚餐会,大家趁机见个面,聊聊天,当然满足口腹之欲也是必不可少的。如黄裳、周劭、杜宣、唐振常、邓云乡、何满子诸位都是其中成员。上海是有这方面传统的,自二三十年代以来,海上文人就多以聚餐形式约会,这也是一种类似雅集的活动。

上海的饮食环境胜于北京,物种、食材也颇为新鲜和多样,不少久居上海的异乡人也被同化,我很熟悉的邓云乡先生、陈从周先生、金云臻先生都是早已上海化的异乡人。

我至今记得在陈从周先生家吃过的常州饼和邓云乡先生家的栗子鸡,那味道实在是令人难忘。居家过日子,平时吃的东西终究差不多,都是些家常饮食,却最能撩起人的食欲。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年冬天,天气特别冷,我到灯市口丰富胡同老舍故居去看望胡青先生(那时还没有成为纪念馆),聊了不久,即到吃饭时间,舒立为她端来一大 碗热气腾腾的拨鱼儿,她慢慢挪到自己面前对我说:“我偏您啦!”(北京话的意思是说我吃 了,不让您了) 然后独自吃起来。那碗拨鱼儿透着葱花儿包锅和洒上香油的香味儿,真是很诱人,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食欲,嘴上却只好说“别客气, 您慢慢吃”,可实在是想来一碗,只是不好意思罢了。文人与吃的关系或许可以这样理解:文人因美食而陶醉,而美食又在文人的笔下变得浪漫。中国人与法国人在很多方面都有相通之处,左拉和莫泊桑的作品中都有不少关于美食的描述,生动得让人垂涎。法兰西国家电视二台有个专题栏目叫作“ 美食与艺术”,它的专栏作家和编导就是颇具盛名的兰风(Lafon)。2004年,我曾接受过兰风的采访,谈的内容就是美食的文化与艺术,不同的是,在法国只有艺术家这样一个群体,却没有“文人” 这样一种概念。“千里莼羹,末下盐豉”,是陆机对王武子夸赞东吴饮食的典故,虽然对“千里”还是 “干里”,“末下”还是“未下”历来有着不同的看法,但莼羹之美,盐豉之需确为大家所公认。也许远没有描绘的那么美好,只是因为有了情趣的投入,才使许多普通的饮食和菜肴诗化为美味的艺术和永不消逝的梦。


图文来源:

《中华遗产》2008年11期,撰文/ 赵珩

编辑: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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