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时候,南方的梅雨季节开始,阴冷的绿色笼罩了大地。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中蠕动,被雨水冲到街道上来,和树叶混成一堆奇形怪状的垃圾,堵在下水口。唯独墙角青苔鲜艳。
平安呐呐的说出:“哥哥,他叫我搬去他那边住。”
杜群青愣了一下,平安下意识的后退一小步,生怕他暴怒。
杜群青却只是看着她,十六岁的她和十四岁时差不了多少,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她的脸圆但不大,脸上眼睛大得有些让人觉得可怜,只是高了一些。她头发又长又黑,穿着一件嫩绿色的羊绒衣,精致的裁剪衬得人线条优美无比。
“平安,你觉得这样对吗?”杜群青好脾气的问着,语气温和。他现在对她都很耐心,甚至是客气,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也做不到他这样耐心和仔细。
平安每每都是低了头,半边长头发垂下来,手指不是绞衣角就是绞头发。
“他---他要回上海去,要我一起。”平安吞吞吐吐,碎不成句“我,我反正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就跟着他---他好像还是很喜欢我的---”
一个十七岁都没有的少女说出一辈子,用这样茫然的口吻,真是让人说不出的心疼。杜群青转头看着窗户外面绵绵无尽的细雨,天地都是一种颜色,灰。
去年这个时候都还是生机勃勃,欢乐又充满希望,他们还手牵手相信一年会比一年好。现在杜群青感到一派厌倦废弃之意,就连生命本身都叫人觉得失去了意义。
“平安,你让我很难受。我说过要照顾好你,但你现在这样子让我很难受。你说,我带你出来是干什么呢?”杜群青慢慢的给她掠着头发,指尖触到她的脸颊,一片冰凉。
平安迟疑了一下,轻轻的把头靠在他胸口,见他并没有推开自己,身体松弛下来,闭了眼睛。
寒假里杜群青仍然和平安一起呆在学校。平安开始略为不安的问:“哥哥你真的不回长林吗?你都两年没有看过叔叔了。”
然后又说“哥哥我一个人呆着不要紧的,你不用担心我。你回长林看叔叔吧。”杜群青不做声,半天后他说:“没买到票,不过我再试试。”他说我早点给你做晚饭,然后我去车站看看。
没多久平安接到他电话,他说:平安我退了别人手里的票,我就直接上火车了;你乖乖呆在家里,注意安全。
孙斌问过平安愿不愿意跟他寒假回上海过,平安摇摇头,哥哥虽然不在了但她还是想留在这间房子里。孙斌却没有再强迫她,反而有些讨好意味的说:“那我也过几天再回去好了,我多陪陪你。”
平安说随便你,我无所谓陪不陪的。
但一个多星期后平安却意外在学校附近看见杜群青,他瘦骨嶙峋但依然腰背挺直;这身影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平安大吃一惊,几乎是从孙斌的车里滚出来的,跌跌撞撞跑向他。
杜群青愣了愣,看着那女孩跑向自己却不是想抱住她、而是想转身。“哥哥,哥哥,你——你——”平安跑得气急,说话直喘。
“我没有买到票。”杜群青没有想到自己会要有在平安面前说谎的时候,他一时之间编织不出,就这么老实说了。
平安站在他面前,这空荡荡的校园,寂寥无比。他们之间真是可怜啊,相依为命的他们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的,这样千疮百孔的相互欺骗着。
“那你怎么不回来?你住在哪里?”平安知道放假寝室不开。
杜群青眼光很茫然,他不做声了。然后低了头,略带一点愧意,声音很轻的说:“我以为我住在你那里你不方便。”然后他又补充道“没关系的,我有地方住,我打工的地方有宿舍。”
平安没有办法说话,也没有流泪。俩人这么站着,然后杜群青道:“我还有些事,我先走了,平安你自己要多注意安全。”他刚一转身、就听见平安叫了一声“哥哥”——这一声哥哥又尖又利,简直像一声惨叫。
平安如梦中惊醒,她不是跑、几乎是倒向他的方向,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死死的。只够这样的距离,她有什么资格触碰他的身体。
杜群青惊愕,平安咬紧嘴唇不说话,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她那白净的小手手背暴起了青筋。她拖着他转身往家里走,心头翻腾着无尽的悔恨和痛意。她早已经忘记了孙斌的存在。
他们就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寒假。杜群青还是每天出门兼职,在家里就给她做简单的饭菜;平安很温顺的呆在房间里,几乎不出门。到后面杜群青都劝她下楼散散步也好,说人老呆在房间里不行的,会憋坏的。
他们除了相互问好没有别的交谈,双方都很客气、客气到小心。平安甚至用上了请字,“哥哥,能不能请你给我煮饺子”“哥哥,请你给我买牛奶回来好不好”······
孙斌却出人意料的知趣,他早早回了上海,为此平安深为感激他。孙斌在电话里不知道为什么语气带着恳切的味道:“安安,我想开始工作,我想有出息,不想被你看不起。安安你等我好不好?过完年我就回来接你,寒假里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过完年你就跟我走好不好?”
平安支吾着,只知道一个寒假里都不会被打搅心里感到一阵轻松。至于什么看得起看不起,关她什么事呢?她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呢。
大年三十的那天杜群青却没有像去年那样上夜班,他晚上九钟下班,走回住的地方十点多。他打开门、看见平安在门口迎接他,平安说:“哥哥你回来了。”脸上露出一点喜气,他们可以一起守岁,听十二点的鞭炮。
杜群青就说:“平安,我买了一些花炮,我们下去放好不好?”
“好啊好啊。”平安大眼睛里恢复了一些灵动。她赶快去穿厚外套,唯恐他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