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回长林办些出国的手续,听到些谣言;开始我不信的,巷子里总是没有什么好话。但是——”杜群青的声音还是没有变化,平平的,没有任何升降,好像古战场无法想象曾经惨烈的厮杀,只有望不到头的荒漠和永不停止的风——“是他们自己亲口说出来的、我的爸爸和你的妈妈。因为我出国要用到钱,很大一笔钱。你妈妈和爸爸争吵,他打她,她就说我连女儿都给你了,你怎么还舍不得你儿子?”
平安依然抓着他的手贴着、依然闭着眼睛说:“是的,是我妈妈。”
“哥哥,是你高三那年,不过那时还没有发生什么,只有几次抱了我、摸几下而已;是妈妈的什么朋友,经常来找借口看叔叔到我们家里来;你那时还在家里,他们知道你性子躁,毕竟不敢真的对我怎样。”
“可是有人说可以给钱,妈妈就动心了,我妈妈实在很想要买那个金镯子。”
“妈妈说,妈妈说养了我这么多年,我替她赚钱是应该的。”
那年,要到年底才满十四岁的她,怎么也不肯上学去。只开始披了头发,忧郁紧张,游来荡去犹如留衣巷的一个苍白影子。
“在上河街,在废了的空房子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多少钱,我听到妈妈说十块,五块,再加十块可以再摸两分钟,我——”她不知不觉已经翻了身,把身体侧起来,蜷起来,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手依然抓着他的手,而且越来越紧,生怕他放弃自己。
“我求过妈妈,求过叔叔,没人理我。叔叔讨厌我,说我只会浪费米,还不让你去外国念书;妈妈说,这没关系,只是摸几下,我不会少块肉。”
“我不敢告诉你的,真的不敢。你要考大学的,而且我不想你难过——我想也许妈妈有了金镯子就好了;大家都不说,哥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不会难过,也不会知道我是个脏女孩。”
“我是不是好蠢啊,哥哥。”
杜群青一只手被她紧抓着,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身体。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有勇气正视那不堪的过去。
“是的,平安,你看你多蠢,又看我多蠢。我那年回来接你就看见你妈妈手上带了个金镯子,可我不知道是欺负了你换来的。你总是叫我不要走,我真的不应该走的。”
她的整个身体重量都慢慢的倒在他身上,好像已经支撑不住,依旧抓着他的手,埋头在他怀里。他另一只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背脊,抚平她那轻微的颤抖。
“爸爸在我们走后他对你妈妈更坏了。那天他拉了我的手哭,说对不起我,说不该听那女人的,然后说自己不是人,自己打自己。
我其实不想他说,就是到了那时候我也不想听的,我宁愿不知道真相。但是他还是都说出来了。”
平安身体软软的,往杜群青怀里又窝紧了些,无力呢喃着:“其实哥哥你不用做这么大的孽的,为了我这样一个人。你多傻啊,真的,我没有什么的,只有几次,我不怪--不怪他---。”
“不。”杜群青低头,看她,嘴唇终于落下,虽然只是印在她的额头上。
“平安,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下手并不难,仅仅---仅仅如此而已。”
“我想如果我的平安受了那么大的罪,为什么我就要置身度外呢。你是什么感觉,我就是什么感觉。你的害怕,绝望,我都要尝到。”
平安感觉到有水珠****了自己的头发,她不敢睁眼。
“我知道你的害怕是什么。平安,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哥哥所犯的罪远远超过你,在地狱里我给你垫底,所以你不用再害怕了。乖,你现在安心睡觉好不好。”
好。她柔柔的一声,陷入那安详、甜美、松弛的睡眠。
平安从杜群青膝上醒来时满室昏暗,天色不早了。她虽然眷念这双抚摸着自己长发的大手但也坐起来,她轻轻说:“哥哥,我要回去了;我不在家他不会好好吃饭的。”
杜群青眼光落到平安一双赤脚上,只长长叹息一声。边上几个袋子里是他叫人送来的鞋袜和外套。
她的脚还是那么玲珑可爱,但因为消瘦而青筋毕露。杜群青抓着她的脚只觉得心上布满细纹,随时可能崩裂,他忍住一切情绪给她穿好鞋袜。“好吧,平安,我送你回去吧。”
到了小区后,杜群青犹豫了一下:“平安,你真的不要我陪你上去吗?”
她摇摇头:“你放心,他不会对我怎样的。他人真的是很好的,对我只是偶尔发发脾气;他,他也是很苦的。”
杜群青看着车窗外,好像在想什么决定想了很久。“平安,你不能离开他吗?”杜群青斟酌着措词:“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试着找个对你好的男友;你年纪并不大,你今年才二十四岁。”
“我明白。”平安垂下细柔的脖颈“但是我和他一起度过一段很困难的日子,他也为我付出过很多,所以---”苦难,往往比幸福更难以分割。
杜群青给她解开安全带,一边叮嘱道:“要是你觉得不对劲就赶快给我打电话。”
杜群青一个人坐在车子里良久,等内心的酸涩平静下去才系上安全带准备开车,这时有人敲他的车窗,扭头看是一张俊美风流的小生面孔,是王卓。他微笑而诚恳的说:“姐夫,正好看见你,载我一起回家好吗?”
路上,王卓很真诚的说:“姐夫,我替姐姐谢谢你的照顾。”
杜群青没有看他。王卓确实像当年二少,脑袋一样快,马上能审时度势;而且他这样能够放下身段低声下气的本事是当年二少都不具备的。
“我以前日子过得顺利,很是不知人间疾苦。姐夫,我谢谢你帮我挑家里担子,真的。”
王卓靠着椅背:“姐夫,我不是要讨好你,我是真的觉得你们不容易。我知道莎莎就是你妹妹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