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别墅,看到两位男主人回家吃饭厨师很是意外,不由拿出十二万分精神来。师傅水平不错,星级酒店出来的,可惜很少有用武之地。餐桌边很少能坐到三个人的,巨大的桃花心木餐桌边往往就是王雅一个人吃饭。
今天简直像过节一样,气氛甚至可以称为隆重。就摆出一套贵重的餐具来,是整套的王冠德比瓷,蔷薇花与极乐鸟的描金图案。这是王进挑选的,作为新婚礼物送给杜群青和王雅。只是这夫妻二人都没有鉴赏器皿与食物之美的闲情雅致,实在是暴敛天物。
晚餐有一道布列塔尼风味的青菜牛肉汤,王雅喜欢法餐,事实上除了王进其他人都喜欢法式风情,当年王家二少是在法国读书,他的品味影响到了弟妹。香颂,葡萄酒,法式甜点和香草都是这个家庭所喜欢的。
杜群青喝了一碗汤,依旧是没有吃主食。他最早离开餐桌,王进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着安安静静坐在他旁边椅子上的妹妹。王雅正在切小块的有特殊浇汁的鸡胸肉,她的动作轻巧文雅,很淑女,她完全在她自己的世界。
杜群青忍住直接给平安打电话的欲望,只打去了三十九度,确认他们不管用什么理由、保证平安这么冷的天留在家里没有来上工。
书房的窗帘是深蓝色的天鹅绒,厚重的窗帘和双层玻璃消除了冰冷的雨水拍打着窗户的声音。冷雨敲窗不忍闻,那是人世间最悲凉的声音之一。
你捂住耳朵听不见,你蒙上眼睛看不见,不代表那些痛苦就不存在。这地球依然拖着累累伤痕旋转。
平安在床上拥着被窝坐着,半闭着眼睛听着雨声,她和男人一直就是分房睡的。
妈妈桑编得狗屁不通的理由简直是急员工之所急,想员工之所想,若是一个外人听见了还以为这是一家慈善机构。
她何尝不知道是他的好意。他们之间无法直接交流,这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不能破,于双方都太难堪了。
平安想起几年前,那风流倜傥的男人带她看画展,她看得直打哈欠,说反正画家搞裸体是搞艺术,我们搞裸体就是耍流氓。
男人啼笑皆非又无可奈何。他当时很想把她培养成贵妇,成为配得上他的女伴,而不再是烟花女和恩客的关系。
她记得男人为她解说的一幅关于伊甸园的油画,说人类有了羞耻心,才知道扯了树叶遮蔽隐私部位。
她当时不耐烦的说一片树叶遮得了什么呢?还不是玩情趣。气得男人七窍生烟,大骂她朽木不可雕。
现在她知道了,人是必须有羞耻之心的。那一片树叶,也许能遮蔽的地方很少,但那就是底线。
就如同现在她和哥哥之前,哪怕就只有这一把的遮羞布,也不能扯下来。
我宁愿你是真死了——哥哥,我何尝不是愿意自己死了,活着真是太痛苦了,带着满身的罪恶和龌蹉。尤其现在见到了你,你不是在美国不回来了吗?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呢?是专门为了惩罚我吗?
哥哥,我好像死人突然又活了,我还以为我会这样麻木到死。可看见了你我的感觉都醒来了,我又欢喜,又痛苦。我真是一天比一天痛苦,明明我们就在同一个城市,明明你就叫着我平安,可我没有资格碰你。
平安觉得又有眼泪要出来了,抬起手揩揩眼角。男人曾几近崇拜的喃喃道平安你好坚强,你真的好了不起。
可其实她一点也不坚强,她从小就是一个爱哭的女孩。人人只见她一张笑脸,春风满面。可他却知道,自己有多么脆弱多么爱哭。
杜群青手指上那枚银色指环像个魔咒,只要一想起就能让她崩溃如疯妇。现在这寒冷的冬雨夜,是哪个女人睡在他身边,和他相拥,分享他的温暖?
可是就在隔壁房间,躺着的是她的男人。这伤痕累累的男人是她不能分开的,他为她失去了一切。
那和另外的男人纠缠的她如何又能去指责他?
平安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这段时间手头宽裕了就买了不少东西。这天给男人和自己一人买了一件新的羽绒服,她笑嘻嘻的展开:“旧的都不暖和了。这长款的好,到膝盖,腰啊腿啊都吹不到风。”
男人看她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脸儿冻得红扑扑的,双眸亮晶晶,但人显得更加精神。不想扫她的兴只小声嘀咕:“你买一件就好了,我一天到晚呆在家里不出门,没有必要买,去把我那件退了吧。”
平安只把新衣服拉开往他身上披:“来,试试这个颜色好不好看。”
她还买了不少生活用品和一些零食,甚至还有一个很大的烫金福字,喜气洋洋的。她蹲下来给他拉拢拉链,一边说着超市有哪些东西打折,他们完全就像一对平凡而普通的柴米夫妻。
但随着风雨的停住,地面变得干燥时,男人看见下午六点左右平安收捡好了东西准备出门,年底是各大娱乐场所的高峰时期。
男人黯然的想着平凡家庭的梦想毕竟只是梦想。他们共患难,但到底不是一对夫妻。
男人走路艰难,他尽可能不使用拐杖,这辅助工具会告诉他、他真的是个残废。他走慢一点,也就无所谓,反正时间对他而言最是多余。
男人走进厨房,取出材料,汤骨先飞水,去掉血丝和油污;莲藕还剩下最后一节,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削了皮,那雪白的肉接触了空气氧化成褐色;不要紧,几个小时的熬煮后,一样的美味。
男人手指残缺不全,但把刀依然把握得紧紧的,笃笃笃,莲藕成丁,大小均匀。男人望着案板上一堆藕丁,笑了起来:“我炖汤,怎么切得这么小呢?”他环顾厨房,还好有几个土豆,嗯,土豆炖排骨一样的,平安不挑。
平安从来不挑,自己给她什么就是什么,命运给她什么就是什么。
她比圣坛上的玛利亚像更善良悲悯。因为她听到了人们的呼救会回应,她有温度,她自己心已经碎了却还安抚别人的心。
男人就想,可是这几个月,圣母突然变成了一个普通女人。她焦虑不安,她多思多忧,她眼角总是泛红显然经常哭;她眉头微蹙但眼睛深处一股掩饰不住的喜气和渴望升起来。
有梦想,有期盼,会哭会闹,这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啊。之前他只见她总是浅笑盈盈,大眼睛里波光流转,无欲无求;面对万斤重担也淡淡微笑,说没什么,总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