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把英语专业书和考试资料清理出来留给杜群青，他劝他说：”就是在国内找工作现在也要求多高的，你就当锻炼自己英文水平嘛，到时对找工作也有帮助。“
杜群青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他翻着书，手指里夹着半支烟。王进已经完全接受这浓烈的白红梅的气味，他闻到别的烟味反而觉得过于清淡。
杜群青头发从来都是绞得很短，他这样低着头看书，王进可以看到他的颈脖完全的线条。他穿的体恤就是打工时发的广告衫，毫无板型，但穿在他身上却只觉得随意潇洒，他有一个好的骨架，他日后一定会长成一个漂亮男人。
沙发上放着纸袋子，里面是他买的女孩的衣服。
杜群青说我妹妹长高了，衣服要全部新买过；又叹气说女孩子的衣服花样真多，叫人看不懂，也真是贵。但紧接着他又很自豪的说不过我家平安穿起来真的很好看。
平安。王进远远的几次看到过她，是个好看的女孩；有着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好像很任性的感觉。有次见到杜群青躬下身背她，她跳上去，用力了点，害他差点撞到边上的木兰树；她还笑，笑着捶他的背。
王进毕业后申请在离学校最近的一个工厂任职，只需两个小时车程就可以回到K大，虽然这个工厂是他家里最小最不起眼的一个。爸爸大为欣赏，说他踏实，肯从基础做起；又说只要保持这种态度，得到高层的认可是迟早的事。
王进第一次有了人生目标。就是要努力成为优秀的男子，好站在那个人面前不至于羞愧。
那个春雨绵绵的夜，虽然是一生中最受羞辱的时候，却也是王进感觉自己最幸福的时光的开始。
没有野心也没有自卑，并不想搅乱别人的生活，只想如同木兰道上的花如雪一样。因为会有一个少年的身影会偶而路过，一年中只需要几天的时光而已，为他盛开，无需他欣赏；在他背影远去后自开自落，无人知晓就好。
王进真的没有要求自己感情被接受，他真的只要一个小小角落放置自己的心情，暗自欢喜。
就这样一直下去，他们将一直是真正的朋友。他会一直看着他，看着他成家，成为丈夫、父亲，默默祝福他。
王进把这份感情看得珍贵，看得纯粹，也不愿意它轻易变质。
如果大家都不要改变就好了。王进有时想起也会怨恨，为什么要变化？为什么要对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展示诱惑？
他甚至恨杜群青，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女孩而这么大动干戈，只不过是这么样一个女孩而已。
他如此伤心，自己就不可能不为他难过；就想要安慰他，想要陪伴他。
不是自己错，真的不是自己的错。王进一千次的这样想过。
王进虽然参加了工作，但所谓借口只要愿意找，总是有的。他总有回学校办事的理由，也经常能在杜群青打工的地方和他偶遇。他看见他脾气变得暴躁起来，本是阳光的脸经常阴云密布。
这天王进遇见低头急冲冲走路的杜群青，叫住他，杜群青愣了一下：“学长，你回来办事？”
王进点头：“你很忙的样子，有什么急事吗？”
杜群青失笑：“习惯了。”他已经养成了不论吃饭还是走路都迅速的习惯，时间就是金钱，他不想浪费一分一秒。
但他只笑了一下那笑容就消失了，他蹙着眉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也许不能给你帮忙。”王进沉默了一小会，开口道“但听你说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他们就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王进打开一罐饮料递给杜群青，他正在抽烟，眉心皱出很深的纹路。
果然是因为他妹妹，平安。
杜群青说平安最近老旷课，也不在家里，好几次他都是等到十点还没有见人回来。问她又总是支支吾吾说不明白，他把她逼急了就只掉眼泪。
“是不是交男朋友了？一般这些症状都是交男友了呢。”王进安慰他“你也别管太多了。女孩子么，大了总是要恋爱的，只要别碰到坏人就好了。”
却见杜群青脸色变得苍白。
只知道他们兄妹感情好得过分，如同杜群青从不过问他隐私，王进也刻意压抑自己不去查找他的资料。
平淡，才能持久。所谓关心则乱，往前哪怕只走一步也会停不下来。王进好怕自己变得贪心，会被接近他的欲望控制住，直到完全占有他才能停止渴求。
杜群青还是很忙，人却变得逐渐沉默阴霾，总是皱着眉，寒气凛冽，看着都叫人避退三舍。王进很想他恢复以前那种朝气却手足无措，他只能一如既往默默在暗中关注着他。
王进也开始注意那个平安。他看见那个女孩从男人的小车上下来，穿着精致，显然不是一个学生能够负担起的装扮。
王进想这也很正常，美丽的女孩子被有钱人追求一点也不罕见。而谁又没有虚荣心呢。
终于他们大吵一架的样子，看着杜群青怒气冲冲的从租房的楼里出来，王进很及时的出现。杜群青几乎和他迎面撞上，王进微笑着说回学校找老师拿一份重要的鉴定资料，正好遇见了，你这是怎么了？
他们依旧坐在学校的操场上，脚下一堆酒瓶子。杜群青酒量和酒品都很好，他属于越喝越沉闷的类型；王进则根本就不能喝酒，他喝饮料。
没有交谈也不要紧，王进只为自己能跟缩短和他的距离、能和他这么肩并肩的坐着而欣喜。
我还以为她会等我呢。从头到尾，杜群青只说了这么一句。
大二伊始，王进给杜群青报名TOEFL考试。听着电话里他的抗议、一定要给他报名费，王进语气诚恳的说：“群青，你当初给我帮的那个忙有多大我心里有数。我只不过替你交个考试费用而已，何况我已经工作了。要不下次见面你请我吃饭吧，这就行了。”
杜群青和弟弟王越一样，口味很重，喜欢鲜香麻辣。而王进是家里唯一偏清淡的，可他只说他也喜欢辣椒，说我们吃四川火锅吧。
饭桌上闲聊，王进说：“参加工作后发现学得还是不够，想去进修；如果你能一起出国我们可以有个照应。”
杜群青只摇头，说：“我妹妹还小，要人照顾。”
“你爸妈呢？”王进不在意的问。终于询问他的私事了，看他并没有流露出反感和厌恶的表情，王进悄悄松口气，自己无疑离他又近了一步。
杜群青头摇得更厉害了：“他们更不行，我家平安只有跟着我。”
“你总要结婚，她也要结婚。你不可能一辈子在你妹妹身边。”王进语气轻松，那天晚上，那句“我以为她会等我”困扰了他到现在。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终于这句话从他自己嘴里出来了。
王进心往下沉。“群青你喜欢你妹妹？”他问出这话。
他并不掩饰，点头承认。难怪那天晚上，他的反应就是一个失恋的人的标准反应。
“可她不是交男朋友了吗？”王进鄙视自己说这种话出来，但道路已经扭曲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
杜群青乌黑的眉毛皱紧了，一刹那王进有错觉：他马上会暴跳起来揍自己一顿。
可他不发一言，只紧紧捏着那双倒霉的筷子几欲折断。
良久，王进说一句对不起。杜群青缓慢的摇头，他看向王进，眼里浮起一种空茫的感觉，就像暮色苍苍降临于大江之上。这种眼神是王进第一次看见，以后，这就是杜群青最常见的眼神。
杜群青缓慢的说，语气沉重，声音微微嘶哑：“她要真喜欢上了别人也无所谓，毕竟天下这么大，比我好的人很多。可是我只希望她认真一点，不要贪玩，不要让别人骗了。她又什么都不跟我说，只早出晚归的，有时回家身上一身的烟酒气，真的让我生气。”
“我没有想过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只要那个男的对她好，我会像真的哥哥那样把平安交给他。可是现在这算什么呢？只看见他们不停的约会，但她却不肯把人带给我看，也不肯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
我很忙，抽不出时间陪她，也抽不出时间去查一下她交往的到底是什么人。她还真的太小了，十六岁都没有，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王进只会说：“不会的，不会的。”
杜群青苦笑：“把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一天到晚带出去玩，不让她好好念书，我看这人好不到哪里去。好像是很有钱的男人，对平安也很大方，总是给她买衣服，买礼物。也许女孩子很容易动心，我不是嫉妒，我只是怕。”
“我家平安，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她不能被人欺负的。”他很慢很慢，一字一句道。语气让人觉得最好能把他的话当真，虽然他不过是个二十岁都没有的少年而已。
王进猜想杜群青家庭条件并不好，他和平安是父母重组家庭，看他那么努力打工就知道了。
他们离开小火锅店，却听见杜群青好像在自言自语：“要不还是回家吵老头子算了，要了钱干脆带平安一起出国好了，为了平安低点头又有什么关系。”
王进不喜欢平安，并不因为她是杜群青喜欢的女孩。他知道作为正常人杜群青总要和一个女孩好、然后结婚，不是甲就是乙。他不嫉妒。
他只是不喜欢这个女孩让他这么伤神。他明明那么关心体贴她，为她那么付出，而她却让他如此烦恼。
杜群青和平安之间的矛盾好像也越来越深，杜群青脾气和脸色越来越差。他人也越来越瘦；头发经常乱糟糟的，眼角也经常满是血丝，整个人一点神采都没有。
王进很担心他，他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他按照杜群青学籍里的资料查到了他们在家乡的一切：他们的童年，父母，他对她十年如一日的宠溺，也包括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
也查到了平安现在交往的，是一位房地产商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