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看日历,新的一年不知不觉快过了一个月了,她的作息已经渐渐调整过来了,正常的一天吃三次饭,然后晚上还有一次汤。男人已经炖汤炖得走火入魔一般,他说如果这点事都不让我做,我就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还配活着。
快到春节了,街上的人都不自主的露出喜悦的神色。时代百货惯常的人多,这是本市最高档的商场,聚集了所有的一线大牌,买货的和看货的一样多。
莎莎素净着一张脸,头发披下来,盈盈的到了CHANEL柜台。BA见了她只会心一笑,说姐姐等下,我招呼了客人就拿给你。
她就坐下来耐心等着,顺便闻闻五号的香味。往日里带了男人们来采购,尤其是这香奈儿五号香水是必购项目,若一时无货就先交钱、货到再取。
这BA口齿伶俐,眼色灵活。有次莎莎带人一口气刷了近十万的卡,隔壁柜酸溜溜的说你们什么人都接哦,不怕降了档次!她一句话回过去:人民币没有档次!你我卖货的有什么资格嫌弃买货的!!
走得不远的莎莎听到,微微回头,记住这个BA。从此专在她手上买东西,若她当天不上班宁可不买。
这边Armani柜没有她要的香水,莎莎又素来跟他们柜不熟,这BA就主动说姐姐我有熟人经常去香港,我叫她帮你带。
今天莎莎接了电话说香水到了,特别来取的。
BA把东西拿过来,莎莎笑笑,说声谢谢,一边把钱给她。边上一位正在看口红的女士眼神扫过来,就“啊”了一声,走过来指着香水说:“这个我要了。”
“对不起哦,这个不是本柜货品,是这位小姐私人的东西。”BA解释道。
“我看见你从柜台里拿出来的,还接了她的钱,怎么就不是柜上的东西了?”听了这明显胡搅蛮缠的话,莎莎不禁抬头。
不知道边上这女子是少女还是少妇,纤细娇小的身材,一头长发乌黑亮丽,柔顺可人;一张瓜子脸,五官精细,眼睛点漆一样亮,一副从修道院里走出来的不通人情世故的神情。
她穿着一件象牙白的羊毛呢子连衣裙,不知道是哪个大牌的,裁剪精良,把女人并不很突出的曲线衬托得优雅高贵。她整个人就像件瓷器:白净通透,有种特别脆弱之意。
这女子没有首饰,只白皙纤长的手指上一枚戒指,看位置是婚戒,银色的Tiffany。莎莎不觉就皱了眉毛,但在公共场合她只忍耐住、好脾气的帮着BA解释:“这位小姐,你看品牌就知道不是一个柜的东西了。”
女子却道:“小姐,你说谁是小姐?小姐都是坏女人。”
莎莎脸瞬间涨的血红,多年欢场的印记打在身上,不是不化妆就能去掉。边上已经惊动,好奇的人们或多或少都往这边凑过来。莎莎看着这个瓷器一样的女人,只琢磨着她是精神有问题还是故意羞辱她。
这女人神情漠然,抿了薄细的嘴唇,语气也是玻璃珠子一样冷而滑,圆滴滴的滚一地叫人抓不住重点。这时一个中年妇人,头脸干净,保姆样子,正挽着一件大衣满是歉意的过来。是哪户人家的贵妇吧,难怪如此骄横。
女人不理睬莎莎,她渺小如尘埃,只对着BA吩咐:“给我包起来。”
莎莎有些坐不住,BA暗暗拉她,她知道是求她不要发作,免得她难做。那中年妇人低声说什么,BA就转了头、软了声音叫一声姐姐。
“姐姐,让给她可好。我朋友马上又去香港,这个星期就可以给你带过来。”
怎么、真的全世界都欺负到头上了?莎莎冷笑,眼看要一触即发,就听到一个男人声音叫道“姐姐,姐夫说有点不舒服,叫我来接你,他自己回去。没有晚吧?”
尔后,两声略带惊奇的声音同时响起“莎莎?”“王少!”
却是王卓。这一身白的女人见了他却好像小女孩撒娇一样,依他怀里,说老三,二哥最喜欢这个香水;他要过生日了,我要嘛。
姐姐。
再看看那枚Tiffany,莎莎嘴唇都苍白,她瞬间觉得自己像一只灰溜溜的过街老鼠。她抬头再看女人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她已经明白她是谁。
耳朵里只嗡嗡作响,心脏被一只手捏住,要捏破一样疼痛。王卓问她什么也听不清,她机械的回答:一位客人快生日了,送他香水哄他。
王卓怎么带着女人走的她也不知道。莎莎只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喘气,BA给她端杯水来,莎莎喝下才慢慢平复过来,说一声不好意思,起身走了。
BA叫住她,那香水到底还是留下来了。莎莎笑笑,捡到手袋里。
她在商场那滑溜溜的大理石地面拖着步子,镜面装饰里一闪而过她的身影。她今天穿着一件酱红色棉衣,很难看的颜色,因为旧了更难看,简直像腌菜的颜色。那女人洁白纤细、精致高雅的身影把她对比得要掉进垃圾堆里去。
他的女朋友就是我妹妹,教会大学出来的女孩子,名副其实的淑女。
平安恍惚想起很久以前,有人对她说过的话。今日一见,果然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小姐啊。
我的妹妹——姐姐——等等,平安站住了,王少当然姓王,他的姐姐自然是也姓王;而哥哥那位朋友姓什么来着?也姓王吗?下次要是见了王少,要不要问他一声:你可有哥哥?
平安感到一阵头痛袭来,她脑子里都是互相无关的东西乱糟糟挤在一起,她站在商场中间发呆,被人撞了一下清醒过来;她又看看装饰镜里的自己,是啊,不管哥哥娶了谁,都是比自己要强的。
平安想笑,却笑不出,只嘴角勉强弯了弯。脑海里就像浮满碎冰块一样,冰块刺激得她脑子疼,但也镇定了她的神经。慢慢的一些断词碎句浮上来,拼成一句话:姐夫说他自己回去。
这女人当然不是自己来的,就是说,杜群青开车送她来,因为什么事情不一起回去了。
平安不由自主按下去地下停车坪的键,她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什么。
时代百货地下停车坪很大,平安找着奔驰S600,有几辆,看车牌却都不是。也许他已经走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来。
而自己找他做什么呢?见了面又不能好好相处,看见他又要乱发脾气、又想用话扎他;何况他还是别人的丈夫。
眼睛酸痛,平安为自己感到可笑可悲,正想着回去,一抬头原来他的车就在眼前,停在了一个角落里。
杜群青头磕在方向盘上,他知道应该平着身体,可他动不了。在家里本来就不舒服了,王雅今天意外的兴致高,说要买唇膏;就勉强开车送她来了时代,他说我不上去了,你买了快回来,我们早点回家。
王雅和保姆下车后他一下就感到不对劲。拿了药,车上没有水,到底干咽不下去,手抖得厉害,药片撒了一地。
他打电话给王卓叫他来接王雅回家,别的人王雅是不信任的。他想在这停车坪里等好点了再开车,勉强了怕出事。
就听见有敲车玻璃窗的声音。
“平安?”来不及诧异,一阵凶猛的痛觉袭来。杜群青全身都抽紧了,胸口是一阵一阵的闷痛,喉咙也被掐住了一样收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