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从车头方向弯着腰往车里看,他的样子好像很难受。
杜群青好一点了,开了锁,平安拉开车门坐进来。看见他抬起身体斜靠着那边车窗,嘴唇接近紫色,胸口在微微起伏着,手指因为汗渍而在方向盘上留下印记。她又低头看见地上撒了几片药,大小不一的白色圆片。
“平安,你来买东西?”他竭力声音如常,但还是微弱。
平安摇摇头:“哥,你不舒服么?”
“有点胃痛,现在好了。”杜群青慢慢道“你一个人吗?我送你回家吧。”
他坐直身体,突然看见什么,伸手就扭住了平安的脸。平安吓了一大跳,就看见他把她头发全部掠开,她额头上那片伤暴露出来。虽然几天过去脱了痂、已经只有一个浅浅的印子,还是可以看出是伤。
“你男朋友对你动手?”他的声音沉下去,满是怒气。
平安挣脱出来:“我自己弄的。”这倒也是实话。
“平安!”他抓她“你到底——你那时也说很好、那男人对你很好,结果我就相信了。现在还是这样!”
他的手还没有干燥,平安感到一阵凉意。她看见他手上那银色的Tiffany,不禁大叫:“你凭什么管我呢?!你当初又不要我,你还跟别的女人结了婚,你算我什么人?你现在心疼我做什么?我就算给人家欺负死也不关你事!!”
“平安!”他那英俊的脸扭曲了,抓她的手也用力捏紧。那疼痛又开始了,放射性的,从前胸穿到后肩胛骨,杜群青全身哆嗦着,背上冷汗还没有干又开始泛出来。
平安不是不知道自己过分,可是那女人瓷白的脸、冷漠又任性的神情,那银色Tiffany都在刺激她,她继续尖叫着:“那你想怎么安排我?你要我做你二奶吗?”
杜群青眼睛发黑,松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弓下了腰,他干呕着,却什么都吐不出,平安惊慌失措的叫声他也听不见。
平安去拍他的背,他的外套是松开的;稍稍犹豫了下她把手伸进他外衣里面,轻轻的摸着他的背脊,这才发现他已经汗湿了一身。
因为冷汗黏住衣服,那一节一节的脊骨清晰的传递到她手心里,平安才蓦然发现他身形虽然高大,但实际消瘦得厉害。
“哥哥,别生我气,别生我气。”平安满面泣痕。她被他这样子吓住了,又是后悔又是心疼,不知道他到底哪里不好,不敢多碰他。
她一边摸着他的背脊一边小心找到他的一只手,把自己小小的手伸进去抓着。他的手好像被水浸泡的一团纸一样绵软无力,她从没有见过他如此虚弱过。
“平安,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杜群青嘶哑的声音道。平安只点头,不停的哭着。
她知道,真的知道。她能每次这样刺激到他,一击而中,就是因为知道他心里一直记得自己。
“中间发生了很多事,现在变成了这样。可我真的没有忘记你,你是我的平安。”疼痛的雾气慢慢散去了,他动作还有点吃力,他拿出钱夹来,平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的手还都是汗,钱夹滑掉了,他要她帮他捡起来,帮他打开。平安依言,她只注意到钱夹里并没有任何照片,一般来说结了婚的人总会有一张夫妻的合影放着。
她按照他说的在钱夹深处找到了一张纸条,时间应该很长了,纸张已经变得脆薄,泛黄。
“你自己还记不记得?”杜群青伏在方向盘上,看着她。
平安展开,这是十七岁未满的她、离开他时留给他的字条。结尾是,哥哥不要忘记我,我是你的平安。
“我想,这是你对我最后一个要求。可是就算你不说、我又怎么能忘记你?我总记得你,平安。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记得你一年年在我身边的样子;你的笑,你的哭,你趴在我背上的样子,你牵着我的衣角叫我哥哥的样子。”
“我只是不知道你长大后的样子,你十八岁是什么样子、你二十岁是什么样子,你变成一个女人后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还扎两个辫子呢?是不是还喜欢哭、还喜欢吃豆角烧肉呢?”
“平安,我当初丢下了你,我知道我确实没有资格再管你。可是我希望你好,不是要求,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只是希望,只是希望你好而已。”
平板干涩没有起伏的声音,是沉到河底的悲恸,躺在河底看着水波流动不息,任光影交错;是死人看活人,看到的好风景全在前世。
平安双手捂住脸,千般的悲伤万般的愧疚。当初明明是自己离开了他,并非他丢下自己,现在却把错都推在他身上。自己当初所作所为任谁来评判也只有愚蠢和不知廉耻可言。
平安低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却有着一丝霜月般的凄楚:“哥哥,我其实---我其实还是喜欢你的;我,我一直喜欢着你,我想你,每天,每天都想你---”
王进听到汽车的声音走下楼梯,看见进门的杜群青,责备道:“你不舒服为什么不打电话要我去接?”
杜群青正在解开外衣,他疲倦得浑身都沉沉的,他把衣服就丢在地上,他倒在沙发上用了最后一点力气道:“不想麻烦你。我不想动,今晚就在沙发上睡好了,给我一床毯子。”
王进走近他,摸到他汗湿了整背:“这不行,会感冒的。”
他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说了一句:“你帮我换吧。”
在美国的时候他就发作过一次严重的,医生说是心情郁结而成,而因为什么王进心知肚明。
手指滑过他尖削的锁骨,不敢把重物压他身上,那颗心脏经不起重压。王进选了床薄羊绒毯子,轻轻拉过他胸口。
王进弯腰捡起他的衣服,放好后走出大门。满地白霜,他一点睡意都没有,外面冷冽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为之感到耳聪目明。安静干爽的冬夜,万籁俱寂,天上却是一轮好月亮,银闪闪的简直是对这人间的一种讽刺。
这粗心的人,车门都没有关好,车里满是撒落的药片。为什么这段时间又频繁犯病?医生明明说切忌大悲大喜。
大悲大喜----王进抬头,看着天上一轮满月,圆满得好像白痴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