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阳光难得,杜群青和沈大公子在喝茶。沈大公子穿一件铁锈红的改良中式棉袍,暗地缠枝莲,云肩通袖织金;钮扣全部是天然珍珠,行走之间露出墨绿色的中式长裤和一双灰色云头履,妖孽不可方物。
杜群青只穿件半旧的黑色长外套,依然剑眉星目,无需衣服衬托。
窗外紫藤只剩粗壮的藤,好像一窝灰色的蛇缠在一起,水磨青砖的拼花地,花架子下还有大的瓷的缸,有金鱼在懒洋洋的吐着泡泡。但这不是四合院,而是在某高层建筑的中庭,是高级私人会所。
室内妆点的常绿植物也不是什么龟背竹,滴水观音。而是兰花和水仙,金盏银台,插瓶的切花是天门冬配一支鲜红的枸骨。
之前工作就是杜群青唯一的慰藉,现在他难得出现了懈怠之意。一是身体始终断断续续的不好,二是他现在实在兴味索然。他一松手就像一台本是匀速运转的大型机械突然出了故障,闹得上下人仰马翻。
王进焦头烂额,托了沈大公子来曲折说情。投资公司虽然叫王氏,但沈大公子才是大股东。
“你这是怎么了?”沈大公子也好奇杜群青竟然也会偷懒,不过看他气色是不佳。
“累了。”杜群青简单两个字。
沈大公子打量着他消瘦的面孔,他嘴唇几乎是白色,不由摇摇头道:“你这样不行的。要是jennifer看见了一定会把我骂死,说我是魔鬼、压榨你;其实我觉得好冤枉的,人人都以为你在给我卖命,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知我知就行了,难道你还在乎别人的说法。”杜群青习惯性的压住太阳穴,淡淡道。
沈大公子不答,那无时无刻不在的笑意收敛进眼角的细纹。他慢慢把一盅真正的7532雪印青饼泡出的艳红茶汤喝完,大拇指摩挲着如玉薄瓷,才说道:“我连我老头子的话都不在意了,只不过那女人的话偶尔仍会令我难过。”
杜群青默默无语,他最不喜管人家家事,同样也不喜别人窥视他心事。
他对这极品普洱没有兴趣,微闭着眼睛,茶只丢在一边任其凉去。沈大公子叹息一声:“造孽,真真暴敛天物。”
“前几天我和jennifer通电话,她问起你,说如果你不开心就要我劝你回美国。”沈公子又道。杜群青不答,只听着。
“我觉得也是,王家一笔烂帐犯不着你累着,你能够还他的情都还了”沈大公子叹气“你堂哥也私下问过我几次,可有办法劝你去美国。”
杜群青张开眼睛,纠正他:“只是都姓杜而已,我除了一个妹妹没有其他亲戚。”除了那个女孩,他不承认、也不需要任何亲人。
沈大公子笑,若有人有他那种亲戚只怕哭着喊着要攀附上去,他却从来都只是独来独往。除了自己和jennifer、就连王进都不知道他还有着这一层亲戚,大家都以为他是个蒙受着王家恩惠的上门女婿。
沈大公子极力游说杜群青和他一起去美国过春节,他有些想jennifer了,想想也有两年未见了。
“既然你身体不好,不如就彻底放个大假怎么样?一起去美国散散心吧,顺便陪我见见jennifer,你不去的话这女人不会有好脸色给我。”
杜群青就问候道:“教授还好吗?”jennifer是他在美国UCLA读书时的老师;当初苦劝他留在美国,见他执意回国便介绍了自己这位手眼通天的前夫给他。
沈大公子耸耸肩:“一共十句的通话骂了我不下九句‘f**k’、你觉得她精神好不好?我就奇怪了她到底是怎么评选为全美十大名媛的,莫非她的真面目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杜群青差不多快要笑了时电话响了,接了后他一怔,只见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当杜群青看到路边那个瑟缩的消瘦身影,瞳孔不禁缩了缩,露出了一点危险的光。平安没有穿外套、披头散发,满面泪痕,这样的天竟然还光着一双脚。
平安缩了身子在宽大的软椅上,用热毛巾擦了脸和手脚;她抱着膝盖,一堆黑底金线刺绣的丝绒垫子拥着她的身体。杜群青端了一杯热参茶给她,她双手捧着,开始牙齿碰撞着杯子格格直响,等一杯茶喝完后她慢慢松弛下来。她弱弱的请求着说:“哥哥,你离我近点好么。”
杜群青坐她边上,把她轻轻拥入怀里,就如同她还小一样,他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背脊。杜群青看着她满头秀发,低得只有她听见的声音道:“平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放心。”
她抬头,嫣然一笑:“哥哥,你放不放心这么些年我不都过来了吗。”然后又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个口气跟你说话。”他们之间伤疤数不胜数,无论说什么,都要触痛。
“我跟他说了多少次我不走,我不离开他,可他就是不相信。”平安低低道。杜群青无语的抓住她的手,轻轻拍着。
他和平安双方都在竭力克制自己,他们说好尽量不见面,只通电话。他们大概一个星期通一次电话,并不多说什么,只简单的相互问候一下。
平安被那次亲眼目睹他发病的样子吓坏了,每次都会反复叮嘱杜群青一定注意身体。
只是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嘴角还会有一丝笑出来。男人在边上听得就心和脸都扭曲,这样一个被多少人骑过的女人、又怎么能还有这样充满梦幻的甜美声音呢。她还在做什么白日梦呢。
尤其是挂了电话后她脸上会露出一种依依不舍的惆怅表情,眼神里雾蒙蒙的,那种天然的媚气里露出一丝眷念之意。看得男人妒火中烧。
是,她是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她说我哥哥已经成了家,我哥哥现在很好的样子,我不能去打搅他。
一切还是为了他。男人痛苦至极,她不离开自己是因为可怜自己,她说你为了我失去那么多,我不会走的。可更是为了他。
男人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她那谦卑又虔诚的心愿:我只要我哥哥好,就好了。至于我自己是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