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滴答滴答又宣告一个新的轮回开始。杜群青站在走廊上抽烟,看着雾气蒙蒙的天空,想着这天气真讨厌,到处湿嗒嗒的;衣服久晾不干,人也感觉要发霉一样。屋里传出平安喊他的声音,他应了一声,掐灭了烟后进屋,俯下身摸摸平安的额头:“醒来了?”
平安昨天发高烧,到现在虽然退烧了但还是虚弱无力,手脚都软绵绵的。杜群青给她垫一个枕头,让她靠着坐起来,端来稀饭喂她。
平安嘴里涩得很,但还是一口一口的都吃光了。杜群青给她擦了脸和手后,往她嘴里塞了一粒梅子,拍拍她的脸,以示表扬。
为了照顾她他请了两天假,老师虽然叹气但也不好说什么。这俩个孩子几乎就是孤儿的状态,若还不彼此照应不知道会被丢失在这城市的哪个角落。
雨水打在窗户上细细作响。杜群青丢给平安一本漫画,自己在她边上做试题。身为高中生,那个叫高考的怪兽已经开始把压力投下来了。
平安不时从书页的缝隙间偷觑他一眼,她心虚得厉害,她是故意在晚上把被子掀开不盖的。为了确保自己能够生病她还悄悄下床,光着脚在房间里踱了几圈,让身体冷得冰块一样,牙齿格格直打颤。
前天傍晚时,楼下有人叫着“杜群青”,少女银铃般的嗓音。他走出去了,半天不见回来,平安左等右等,看着已经暗下去的光线,忍不住跑出屋子。就看见就在楼梯间,杜群青把那女孩压在墙壁上,他身形高大,几乎可以完全遮住女孩。他垂着头,在吻着那女孩。
哥哥不是那种往常对自己的、只轻轻的贴一下面颊或者额头、如同春风过水面;而是嘴唇对着嘴唇,久久的纠缠着。平安看得心如鼓捶,又转头跑回屋里去,直到他回来那心跳还没有平息。
她看着哥哥,他神色如常,做自己的功课、检查她的作业。平安千言万语却不敢开口问,这是一个出现在他们之间的全新的难题。她不知所措。
这苗条的、有着和她大不一样的线条起伏的身体的女孩子不是第一次来叫他了,甚至来他们院子的女孩也不止是她一个。
晚上杜群青监督平安睡好后,给她关了灯离开。等他掩上门平安在被子里哭起来,从来没有想过除了她、哥哥还会对其他女孩子这么亲热。哭着哭着她决定生一场病,不为什么,就为她生病时可以得到哥哥全部的注意力。
还在寒假里留衣巷十号就有年轻女孩子进出,开始还在一楼喊着“杜群青!”得不到回应不敢上楼,后来就敢直接来二楼敲门。再后来,平安放学就看到一个瓜子脸的女孩儿笑嘻嘻的站在她教室门外,说:“妹妹,你哥哥有点事要晚点回家,要我来接你。”
平安不相信,只警惕的看着她,不肯挪动步子。
可是女孩儿扬扬手,手心露出一串钥匙。是哥哥的钥匙,因为上面串着一只小小凯蒂猫的玩偶,那是平安给他的。
平安低着头,慢吞吞的跟着女孩儿走着。女孩儿叽喳得像只喜鹊,不停的问她要不要吃这个、喝那个;然后话题总会落回哥哥身上——你哥哥喜欢什么,这个还是那个。
我哥哥只喜欢我。平安抿紧嘴唇,在心里这么说。
回到家这女孩很勤快的烧开水拖地,还像模像样找出围裙系着,俨然这家里新的女主人。
平安坐在书桌前看着作业本心神不宁,尖着一双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当一听到哥哥回来的声音就慌乱的扑出去、跟谁在抢一样。
“哪里不舒服?”杜群青摸摸她的额头,她脸颊有些红。平安本来想摇头的,却点头,细声细气说:“哥哥,我有些头晕。”然后哥哥就没有注意到一边的女孩儿那殷切的眼神,就开始给她试体温,并且唠叨她又不注意了,总是感冒。
当夏天到来时,女孩们换上薄薄的裙子,优美的线条一览无遗。平安才发现,小女孩和少女的差别有多大。
暑假里杜群青依然带着她在西江边玩。他从西江里上来时,浑身湿淋淋的,太阳照在他身上把他的皮肤映出一种熟铜般的光彩;他继承了父亲的体格,长手长脚,肩背宽阔。他虽然削瘦却结实,属于男孩子的力量在紧密的、起伏的肌肉上窜动。
平安坐在岸边,看着他赤果着上半身,双手拢拢湿透的头发,水珠沿着他身体每一根线条滴落着,满身映衬着金色的光芒,一步一步走上岸来;就觉得真的是那西江的龙王化成的人身,离开他水中的宫殿,一步一步降临人间。
夏天里兜售白兰花的声音会长长短短响在长林每一条街道,大家都喜欢在家里摆上一束,喜欢这香甜又清凉的香气布满整个房间。
平安在白兰花的香气里午睡,散着满头乌发,她头发长得快又长得好,光鉴可人。杜群青还总是买来黑芝麻糊和核桃,说吃了头发就会很快长回来。他摸摸她的短发,很是心疼,之前那长发足足养了七年;他给她梳了七年的辫子,他对她的头发比她自己还爱护。
平安睡熟了,手里还松松的抓着杜群青的衣角,唯恐自己一放松他就如那西江的龙王回去江水里。杜群青就趴在床沿上和她一起午睡,窗外叫他的声音就充耳不闻。
开学后杜群青就是高二的学生了,那场悲剧也离他们已经有整整一年。
中秋节刚过,气候温暖干燥,空气里还有瓜果和月饼的香气。晚上平安睡醒了,她无声无息下了床,赤着脚,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外看着。
窗外并没有好风景,只有一堵粗糙的墙,墙头还有棱角各异的碎玻璃片。但是抬头,有一线的天,有月光如同一匹银纱倾泻下来。
平安形容不出月光的颜色,她觉得有时是青白色的有时是幽蓝的,有时还有淡淡的紫色。她让自己全身浸泡在月光里,觉得自己也通透起来,好像可以随这月光飞走。
日常这扇窗是不开的,因为房子下面是一条排水沟,气味难闻。平安伸头看着,有些惊异:这么美丽、这么圣洁的月光,竟然也可以落在那污浊的水沟里?
沟里有着模糊的黑影,平安知道那是一只死老鼠,这美丽的月光一样温柔的抚摸着半腐烂的死老鼠,如同抚摸着她。
平安尖叫一声,就听到有轻轻的敲门,然后杜群青的声音响起:“平安,平安,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哥哥,哥哥”她冲过去抱紧他“我害怕。我害怕这月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