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步子越来越近,垃圾被越来越热的天气蒸发出强烈的臭气,但白兰花、茉莉花、栀子花的香气也不退让,见缝插针流淌进家家户户的门窗里。
夏天毕竟是热烈爽快的,白昼慢慢被拖长,七点多的天空依然有着明亮的霞光,然后才慢慢铺陈开一块深蓝色的丝绒。
白天时杜群青洗了衣物,他晾衣服时平安就在边上递给他;风吹过晾好的床单衣物,平安钻来钻去的和小猫捉迷藏,杜群青就在边上看着笑。
平安跑了两圈汗都出来了,她叫着嚷着,活泼又伶俐。杜群青靠着围栏看看远方的蓝天和西江,晴空万里,水天一色。
远远的一线青山也轮廓清晰,波浪般起伏横亘于天地之间。那座山是本省颇有名气的风景区,历史上有不少名人流连赋诗过;也是长林人踏青好去处,春天里上山摘映山红、挖蕨菜;秋天摘柿子、捡板栗的市民不少。
杜群青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姑姑每年春天都会带着他去郊游,还有爸爸。大家一起爬山,比谁的速度快;他快活得大吼大叫,钻进树丛里就看不到了,在姑姑无可奈何之际又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带着满身的树木草叶,甚至滚一身泥土。又免不了挨一通好骂。
杜群青微微眯起眼睛,眺望远处如洗青山。他很少回忆什么,人始终不如向前看的好,但此刻他心情平和,也就不压抑住记忆的闸门。
带着水腥味的江风吹过,拂起他的头发,他转头看看平安,这个小女孩来到他身边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改变了他的生活,可他并不觉得后悔。
他想什么时间带着平安也去青木山上玩一次呢?家里先是吵吵闹闹、后来接连不断的出事,他就从没有出过门了,平安也没有。他们活动都只限于这条窄窄的巷子里,这家里方寸之间的平台上。
要不等秋天时,爸爸身体再好一点、他可以放心让爸爸留在家里时,就挑个日子带平安去爬山吧。青木山的秋景很不错,明丽绚烂,甚至比春景更出名,一直以“霜叶红于二月花”而被传诵。
杜群青抽完一根烟,然后叫平安过来。平安一张脸红扑扑的,很精神,他喜欢看她这么精神的样子;摸摸她发烫的脸颊说乖,太阳下这么跑,小心中暑。
夏天里他都煮了凉茶,有金银花、淡竹叶,有着草药独有的淡淡涩口却清凉的气息。他叫平安进屋子去喝凉茶,然后洗脸午睡;下午睡醒了他们上街去,他给她买新裙子去,然后再一起去买菜、她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
现在吃过晚饭,平安和杜群青坐在平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看着那星星一粒粒的出来。
平安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有烟草的味道。白天她看见有女孩追到家门口来,哥哥只满脸不耐烦,推开她把她丢在外面、任那女孩哭起来。
平安只觉得好像做梦一样快乐,他们现在的关系更亲密,除了亲情以外又多了某种默契。那个晚上她哭着要他不要再找别的女孩,要他等着自己;他答应了她,那个本来是长林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冬天就变得非常温暖。
哥哥果然再不跟任何女生进出,看着那些被拒绝的女生失望到哭的样子,平安只觉得快乐。
但他们并没有在身体上有过犯禁,也没有因此有什么特别的话语。杜群青对待她一如她小时候般单纯,拍拍她的背,拉着手或者背她,没有过其他更亲热动作。
杜群青有时会吻吻她的额头,有时也是面颊,在她很听话或者成绩有进步时。
平安现在爱学习了,也爱考试,因为看了成绩哥哥会高兴。只要他一高兴就会弯下腰,他那柔软的嘴唇印在自己的额头上,他身上的气息包拢住她。
她连吃饭都比以前努力,总想着多吃一点就好快点长高长大。
而传说中的拆迁终于在这一年清晰的走到留衣巷家家户户了。去年杜父还没有出狱时已经有人找过杜群青,因为整个留衣巷他家最大,他们的态度就是整个留衣巷的风向标。杜群青只说这么大的事,要爸爸做主。
今年开始陆陆续续召集居民去开会,登记,宣传政策,规划前景。大家嗯嗯啊啊,眼睛只看着杜家。杜父又说我是个废人,我家如今儿子当家,听儿子的。
这天晚饭时杜父说蓝哥,你明年要高考了,就不要做饭菜了,让你阿姨做。
杜群青漫不经心道:她做的能吃么?
这倒也是。
元县女人不高兴了,谁做,谁就买菜;谁就掌握生活费。
杜群青夹了一筷子鱼肉,剔好了刺的,叫平安张嘴,她最喜欢鱼肚子上的那块肉。杜父又咳了一声,然后又说:“蓝哥你想不想出国去念书啊?”
大家都很惊异了,都停了碗筷看向杜父。杜父说今天居委会的人跟我说最迟明年这里一定会动工,你知道的,我们家三栋房子加起来;咳咳,我从小就没有管过你,想着这次这么多钱下来干脆送你去外国念书。
杜群青笑笑,继续夹了一筷子鱼,剔了刺,塞进平安嘴里,然后说:“不去。我胆子小,就呆在中国人的地方。”
晚上杜父把杜群青叫进自己房间,元县女人被打发出去了。“爸爸。”杜群青招呼道,看着父亲很少有的慎重其事的样子。
杜父招呼他走近一些,端详着自己的儿子。杜群青今年底就要满十七岁了,已经算半个大人了。他跟年轻时的杜父一样身高腿长肩又宽,站在那里腰背笔挺,很有男子汉的感觉;但他的相貌比粗鲁的父亲要俊美许多,头发乌黑茂密,眉宇开阔。他的线条是细腻的,经得起久看的。
有老人细细端详说,蓝哥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倒是酷似他那有长林第一美人之称的老姑奶奶。
杜父就觉得很欣慰,自己待这孩子真是随意,就把他一粒种子般丢在地里靠天生天养,既没有除过草也没有浇过水。但这孩子没有走弯路,站在他面前是健康茁壮、挺拔端正的一棵小树,成材是迟早的事。